“姑娘?”红绫先是轻轻敲响了房门,却是好半晌了也未听到屋中人的回应,心中疑惑,便又轻唤了一声,仍旧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她微皱了皱秀眉,此时连俏脸上的笑容也不由下意识地敛了几分,心中忧虑,稍作迟疑后,索性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屋内略略扫了一眼。
这是一间颇为别致的屋子,窗棂边上缠满了各种各样的碧绿色植物藤蔓,生气勃勃,葱翠之中还夹杂着各异叫不出名字来的小花儿,疏密有致间不乏大气风雅,倒是为这间不起眼的房间平添了不少生机。
与诸多高楼玉宇的奢华辉煌略有不同,这间屋中的陈设则显得十分简单,除了不远处那放东西用的柜子、一张紫檀雕纹四方桌,以及桌上的一副精致的茶具和几张圆凳外,便只剩下一张古色木架床了。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不由目光一亮。此时,清晨的缕缕阳光正透过薄薄的帐帘投射在女子长如蒲柳的羽睫上,光晕交接,垂下一圈浅浅淡淡的阴影,黑与白两种矛盾色彩的完美融合,非但不突兀,反而愈发衬得女子的面容白皙胜雪、剔透如玉。
晶莹的眸子微闪,她随即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稳了稳手中的铜盆,站直身子,这才缓缓走了进来。她的动作很轻,低低的,恍若不闻。
‘啪!’是水珠落地的响动,声音并不大,若是在平时,稍不细心都几乎注意不到,然而在此时静寂非常的屋中却显得分外突兀。
红绫心下一惊,当即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铜盆,暗暗恼怒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她微抿了抿唇,神色间隐隐有些不安,却还是不由转眸,偷偷地往床榻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床上的人只是懒懒翻了个身外并无其他的动作,她这才不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红绫顿时一怔,甚至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缕幽暗的眸光倏地映入眼中,只见上一秒还紧闭着的眸子此时陡然睁了开来,一抹摄人心魄的潋滟光华随之倾泻而出,仿佛带上了碧海苍穹的颜色,眸底尽是清明,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抹将醒未醒的恍惚?
白衣女子也不多言语,寒光一闪间,只见她手掌灵活地迅速翻转,以手化刀,掌风紧随着便往红绫的脖颈处而去,气势凌厉霸道地直取对方要害,当即带起了一阵彻骨的冷冽罡风,叫人不由遍体生凉。
“绾姑娘!绾姑娘!我是红绫!”若不是红绫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不错,这会儿大概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瘫倒在地了。
脆生生的女子嗓音让绾婳突然迸发而出的攻势猛地收住,她微皱了皱眉,打量了眼站在床前单手抱头的红绫,这才缓缓地将手收回,过去的经历让她下意识地处于一种极度警惕的戒备状态,即便有所收敛,可仍会有意无意地对身边相似的事物产生习惯性的自我防卫。
红绫见状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偷偷回望着她,手里端着的铜盆显然还有着些微的摇晃,一身艳红色的衣衫愈发显得她娇俏可爱的小脸更多了几分灵气,许是也被她方才突然的举动吓得不轻,娇俏的小脸上此时还隐隐带着一丝惊疑未定之色,火般红艳的轻纱裙角也被那突然沁出来的热水浸湿,湿哒哒地全黏在了一块,分外惹眼。
红绫的突然闯入让绾婳顿时从梦中惊醒,若非方才对方及时出声制止了她,她怕是差点就要打伤这小丫头了,红绫虽也研习了武艺,可到底年纪轻,功力也浅,方才那一击她可是用尽了全力,除非是武功在她之上的高手,否则即便不死,也得乖乖躺在床上一个月!
“有事么?”她问。
见绾婳面色有些阴沉,红绫紧忙快步走了过去,随手将水盆放到床边,这才拍拍胸口缓了缓气息,她又看了眼面前素颜倾城的女子,继而移开目光,看向盆里那还剩下一半的水,手动了动,又收了回去。
红绫垂了垂眸子,下意识地嘟囔起小嘴,语气里不无委屈,道:“公子说多出去晒太阳对姑娘的身体有好处,红绫才想着早些”
“吓到你了?”绾婳看着红绫,知道小丫头心里头有些郁闷了,漆黑的眸子微闪,随即心底微暖,唇角一牵,轻声问道。
“不不不是这样的”见她有些跑偏,红绫紧忙一再摇手,解释道:“绾姑娘,红绫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红绫‘只是’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那番又急又恼的娇俏模样倒是显得分外灵动,绾婳不由得失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打湿,这才挑了挑眉,道:“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用这么讲究。”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察觉到绾婳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比方才好了不少,红绫这才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
红绫的确是因为方才不小心打翻了热水而有些懊恼,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重新烧一份水,倒不是嫌麻烦,而是一来一去会浪费不少时间,这才是她迟疑的原因,不过听绾婳的话,对方却显然是已经知道的。
嗓音清脆有力,娇俏的脸上泛着一丝红晕,洋溢着一往无尽的求知欲,显然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无措,看样子是彻底从变故中缓过来了。
绾婳闻言一怔,顿时有些好笑地抬眸望向眼前正满脸疑惑的红绫,抬手轻刮了刮她小巧精致的鼻梁,这才微挑了挑眉,示意红绫看向水盆,淡淡开口道:“我见你方才一直在分神看着那里,猜的。”
红绫闻言神情不由得也是一愣,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这才道:“嘿嘿,绾姑娘你观察得可真细心。”
绾婳看着她,却只是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模样。
“咕噜噜!”
绾婳唇角当即便是一抽,神色间颇有几分无语的感觉,她摸了摸早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自言自语地呢喃了起来:“真会破坏气氛。”
这种语气,很平淡,很沉稳,不急不缓地,分明字字清晰,甚至于每个字拆分开来都是极为寻常的字,可叫站在一旁的红绫听来,却并非如此,每每这样,她总有一种不自觉便升腾起来的心疼。
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过今日这种状况了,绾婳打从被尚武带回百草谷以来,便一直陷于沉睡当中,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她却又好像陷入了每天循环重复的梦魇一般,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绾姑娘,你先等等,我去去就回。”话音方落,红绫甚至连手中的热毛巾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匆匆跑出了房间,似有急事的模样。
绾婳正想提醒她,见状却不禁莞尔失笑,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一来是因为两年下来的相处,她早已经习惯了红绫大大咧咧的性情,二来则是因为她好歹在这百草谷也待了数年光阴,横竖也算得上是半个谷中人了,偏生红绫单纯得紧,要清楚她的性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绾婳收回目光,轻扬的唇角却忽地一僵,她想到了这百草谷的主人,那个她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男人,不由皱紧了眉。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用力地晃了晃那尚还有几分昏昏沉沉的脑袋,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她素来不喜与那些高深难测之人打交道,可不知为何,偏偏那些围绕在她周旁之人大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绾婳闭了闭眼睛,随即又微微睁开,然而眉目间的疲惫和与年龄全然不相衬的沧桑却分毫未减,她缓缓将头转向另外一边,仿佛是想要忘却脑海中的不愉快似的,眸色沉沉,深邃如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记忆回到她半途遭人劫杀的一幕,绾婳顿时心下不由得便是一紧,微皱了皱眉,她当时也和那些蒙面人交过手,大概知道他们的实力,这群人潜入京都而人不知,动作迅疾有序,举止进退皆是百经杀戮后的沉稳,除了第一杀手组织隐月阁以外,她实在无法再作他想。
联想到前几次的遇袭,绾婳的眸光又是一沉,她虽谈不上良善之辈,可到底没得罪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何况她向来惜命得很,绝不可能自己跑去招惹隐月阁的人,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着一切?
那幕后之人似乎对她的行事风格了如指掌,因为那种发自骨子里的自信和张狂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何况对方一连几次的设伏皆败,竟也没留下可顺藤摸瓜的线索,叫她就是想查也无从插手
这么想着,绾婳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幕后之人初衷大概是因为对自己太了解,所以才不急着一次性便置自己于死地,因为他有信心,如此分散多次,便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曝尸荒野,说不定自己遭受围困的时候,这幕后之人就躲在暗处冷冷地旁观着一切事态的发展,耐心等待着他为自己设下的生死棋局一击必中带来的快感。
绾婳微垂了垂眸,按理寻常人不会花这无用功夫去调查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如果真的有这种人存在,那对方也定是另有所图,目的必当不纯,然而丞相府护卫向来森严,所以对方选择潜入府中的可能性并不大,最有效的途径就是从她身边的人入手,护卫?还是丫鬟?
她抿了抿唇,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丞相府上上下下百口人跟了父亲那么多年,一直对丞相府忠心耿耿,这点她还是可以相信的,至少她不信他们会为了那么一丁点的蝇头小利而主动出卖自己的主子。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请得动如此强悍的杀手组织,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寻常雇佣一名普通杀手价格便已经不菲,一般人根本就请不起,更何况如今的数十名武功造诣颇深的杀手还很有可能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杀手组织,这笔佣金绝不是一般人家出得起的。
其实,她身边这样的人倒是不少,不过若是要数和她有深仇大怨的算起来却是寥寥无几了,原本最有动机要杀死自己的人便是夏侯烜,可他分明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可能会对她下此杀手
到底还有谁被忽略了?
事到如今,想要从中找到突破口,那些被派来杀她的蒙面人无疑是当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可是她记得那日自己分明将那一名蒙面人扯着掉下了悬崖同归于尽了的,如今她有幸能承蒙百草谷中人相救,这才得以保住性命安然无恙,那么那个蒙面人呢,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绾婳只觉得自己的头愈来愈痛,如今她倒是祈祷那名蒙面人也能得以存活下来,否则她怕是连这最后一点线索也得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