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恒泰殿内依旧忙碌。
安萱儿在恒泰殿里住了五年多,她又那么受宠,期间太后皇帝赏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多,就算南疆什么都不缺,庄青宛还是仔细的让宫女们将安萱儿的衣服发饰等都取出来,她亲自从中挑选,也让安萱儿在一旁把自己喜欢的都选出来。
另外,庄青宛还在恒泰殿的库房里,给安萱儿准备着各种礼物,悦帝更是一天五六次的派人往恒泰殿里送东西。
恒泰殿这么明显的开始运作起来,后宫各处的‘眼睛’们,都将这一情况往各自背后主子那里禀报。
“什么?太后在给那小贱人准备行装?”
凤鸣宫内,坐在玻璃镜前,由宫女梳着发的萧贵妃,皱眉的看着跪在地上禀报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就是萧贵妃在恒泰殿的‘眼睛’,他点头道:“禀娘娘,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昨日还不明显,奴才不敢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回来禀报,但今日,不仅仅是太后,就连陛下都一连赏下了许多衣物奇珍,奴才看着,萱翎郡主是要离开恒泰殿了。”
后宫如今到底还是皇太后在掌管,太后娘娘的眼线才是最多的,他今日踏进凤鸣宫,今后就再也不能回去恒泰殿了。
要不是贵妃娘娘有言,关于萱翎郡主的任何异动,就算要暴露自己也得把消息传回凤鸣宫,他是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
萧贵妃挥手,让给自己梳发的宫女下去,又问那小太监:“可知道要搬去哪里?”
小贱人只是个郡主,原本住在皇太后的恒泰殿就是有违祖制,如今她很快就要七岁了,莫不是皇帝要另外给她一个宫殿居住?
“太后身边有江嬷嬷,萱翎郡主身边有素欣女官,关于郡主要搬去哪里,奴才实在窥探不到。”
小太监无奈的回答。
恒泰殿是除了陛下的无极殿外,守卫最森严,也是高手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江嬷嬷和素欣女官,那可是属于宫中武力值最高的几人。
“本宫知晓了,以后,你就去西殿伺候六皇子殿下。”
萧贵妃淡淡的道。
小太监已经暴露,虽然弃子无用,但毕竟是她的奴才,是一定要保住的,她得做给其他人看。
小太监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叩谢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萧贵妃起身,站在玻璃全身镜前。
十五岁以前,她是皇城风光最盛的贵女。
姿颜赛芍药,身姿如扶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还是相国千金。
皇城内数不清的王侯世子,公卿子弟,都仰慕着她,期冀能有一日成为她的如意郎君。
但父亲,另有他的打算。
“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入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的,什么王侯世子,三公九卿,他们的儿子,谁比得上当今圣上!?”
父亲的话,她也是赞同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能比得上西凉皇帝?
那时候先帝还在,整个西凉只有一个皇子,也就是唯一的太子——如今的悦帝拓跋晟,所以十五岁以前,她一直都以为,她会顺顺利利的入宫,然后成为太子妃,未来,再成为皇后。
结果,先帝给太子选妃之时,她却突生了寒症,以至于没能参与选妃。
等病治好,太子妃已定。
西凉皇室向来专情,并传下皇太子只立嫡妃的宫规,只有太子登基,或者太子妃离世,才能再次选妃。
她已十五岁,当时先帝身体康健,太子不知何时才会登基,所以她这一错过,就没了机会进太子宫。
而她的父亲,之前又将话说的太满,整个皇城都知晓,她是要入宫为妃的。
于是,她从皇城贵女,变成了最可怜的霉女。
整整一年,前来求娶她的人家,地位都在相府之下,曾经的王侯世子,公卿子弟,都没了影子。
父亲来了脾气,拓跋皇族忌讳绮空氏,对不是绮空氏的武将求贤若渴,父亲索性在皇城为她举办了一场‘比武招亲’的戏码,希冀为她找到一个未来能成为西凉元帅的夫君,也好扇扇那些王侯公卿的脸。
她就是在那一年,遇见了安飞云。
还有拓跋晴萱。
真可笑,当时女扮男装的拓跋晴萱和布衣平民的安飞云,都上了她的比武台。
最终,一个成为了她的情敌,这辈子最恨的人。
另一个成为了她的相思,这辈子,最爱,却不可得的人……
萧贵妃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脸上的伤已经好了,面前的玻璃镜中,美人如画,容颜姣好。
只是一身华丽的贵妃命服,和满头的珍贵发饰,再也不是曾经素衣秀美的少女。
“五年了,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望着自己与五年前丝毫未见变化的容颜,想着另一个人,是不是也一样没变,是不是依旧还是以前模样?
安飞云。
我好想,好想你,可惜,你永远都不会在意我的想念。
她伸手一推,玻璃镜整个向前倒去,‘哐啷’一声巨响,在地面上摔成碎片。
“五年了!我什么时候能再看你一眼!!!”
无声的在心中歇斯底里,她的话,只能无声,不能说出口。
她是西凉的贵妃。
再没有了将心意说出口的资格。
多可悲。
多可……笑!
………………………………
时间慢慢临近午时。
悦帝竟带着拓跋逸,来了恒泰殿。
“母后。”
还穿着皇帝冕服的悦帝当先走入太后寝宫,胖胖的拓跋逸紧紧的跟在父皇身后。
庄青宛正在陪着安萱儿挑选珍玩,闻言笑着转身。
“皇帝舅舅!”
比庄青宛更快开口的是安萱儿,她穿着软鞋,小跑步跑向悦帝。
悦帝一把抱起了她,打趣道:“萱儿你这小懒猪又重了,舅舅都快抱不起你了!”
安萱儿不依,并且还红了小脸:“舅舅取笑萱儿!真坏!”
跟在悦帝身后的拓跋逸羡慕的看着被父皇抱着的安萱儿。
他也很希望,父皇能这么喜爱自己,可一想到自己的外形和那巨肥症,他眼中的希冀就慢慢淡了下去。
不过拓跋逸没有对安萱儿嫉妒。
萱儿一岁就失去了母亲,以后父亲也不在她身边,幸好还有皇祖母和父皇对她好,他真心的为她觉得高兴。
悦帝抱着安萱儿与皇太后闲话了一会儿,拓跋逸静静的呆在一旁,享受着这难的的热闹感觉。
“母后,萱儿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直到悦帝说出这一句话,拓跋逸才忽然觉得不对劲。
萱儿的东西?
父皇为什么这么问?
他疑惑的看向皇祖母。
庄青宛向着悦帝点了点头:“差不多了,这次飞云会先接萱儿走,皇帝到时候给另外派遣一队人马吧,将萱儿的东西另行送往北疆。”
东西这么多,起码要装七八辆马车,会拖延往回赶的时间,只能随后另外运去。
安飞云身为西凉南疆元帅,自身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安萱儿也是,如今蓝宇帝国虽然被暂时打退,但贼心不会死,要是路上有个什么情况,轻装行动更方便,保障也多些。
“萱儿…要…走?”
殿内响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
悦帝、庄青宛和安萱儿同时转头,将视线对准了拓跋逸。
拓跋逸瞪着眼睛,望着安萱儿:“要…走?”
天哪!
他听到了什么?!
萱儿要走?!
要离开这儿,跟她的父亲回南疆去?
“恩,九表哥,萱儿要回家了~”
这两天就可以离开了,就没必要再瞒着拓跋逸了,安萱儿对他点头:“萱儿的父亲很快就会来接萱儿,应该就在今天,九表哥,以后就不能一起玩了。”
“唰”的一下,拓跋逸直接变了脸色。
要走了,萱儿要离开了!
拓跋逸只觉得一颗心很痛很痛,眼眶里也酸涩的很,视线直接模糊了。
“九表哥你别哭啊!”
安萱儿慌了。
拓跋逸居然哭了!
另一边的悦帝和皇太后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眸光。
这个九皇子,原本是不受宠的,要不是因为萱儿,他们都不会理会这样一个皇子。
萱儿很喜欢拓跋逸,这一点,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更不要说,之前在承德宫门口,萱儿的那句“要嫁也要嫁九皇子”的宣言,虽说童言无忌,如今孩子们年纪都太小,往后还未有定数,但总归,在两人心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子。
这也是今日悦帝带着拓跋逸来的原因。
他允许这个儿子,送别安萱儿。
两人对视这会儿,安萱儿已经从悦帝怀里跳了下来,跑到拓跋逸面前,笨拙的伸手替他擦眼泪,焦急的声音:“九表哥你别哭啊,萱儿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逢年过节,还有萱儿想皇祖母,想舅舅,想九表哥的时候,就会回来皇城的!”
安萱儿柔软的小手拂过拓跋逸的肌肤,就算心里乱糟糟的,眼泪也完全止不住,拓跋逸还是红了脸颊。
但他也想起安萱儿失去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的情形,萱儿,应该很想见到她的父亲,希望自己能陪在父亲身边的。
就像半年多以前,在皇陵里孤独的他日日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父皇一样。
这样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自记事起,三四年的时间,他一直抱着这样的思念活着,现在萱儿就要和自己的父亲相见,这是好事,要替萱儿开心!
这么想着,拓跋逸努力止住眼泪,抽着鼻子道:“一…定…要…要…回…来!”
安萱儿此刻眼眶也湿湿的,她也觉得好不舍:“恩,萱儿答应九表哥,一定多多回来的!”
“恩!”
拓跋逸这才破涕而笑。
安萱儿看着他这样真情流露的表情,心中的不舍就更浓了。
幸好,她还是能多多回来,时不时见见皇祖母,舅舅,还有九表哥的!
扭头,正好看到皇祖母和舅舅也正看着她,两人脸上的表情,也如自己一般不舍。
殿内的气氛忽然低了下去。
浓烈的伤感弥散整个空间,压迫的人心情低落。
离别在即,几人都知晓,不能浪费如今弥足珍贵的时间,于是这一天的午膳,悦帝和拓跋逸就在恒泰殿里跟安萱儿和皇太后一起吃了。
头一回跟父皇和皇祖母一起吃饭的拓跋逸心里既激动又害怕,他怕自己吃的太多惹父皇和皇祖母生气,所以就算肚子很饿,他还是只吃了三分饱就不再吃了。
他这些举动,都被悦帝和庄青宛看在眼里。
是个纯善又心细的孩子。
对这个以前从不关注的皇子,两人倒是越发喜欢了。
用完午膳,悦帝也不急着回无极殿,与太后一起,看着两个孩子在一堆珍玩里挑选着,安萱儿银铃般的笑声,以及拓跋逸羞涩的姿态,令庄青宛回想起了自己一双儿女还小的时候。
性子真像。
打小,身为长姐的晴萱性格就比较外向,嘴也甜,总是令的先帝呵呵直笑。
而身为弟弟的悦帝小时候性格比较内向,并且很容易害羞。
这样的男孩子,却最喜欢那个做什么都张扬个性,不拘一格的姐姐,一天到晚像条小尾巴一样,在姐姐身后跟来跟去。
如今。
萱儿的性格,明显偏向晴萱。
拓跋逸的性格,却是目前三个皇子中,最像悦帝小时候的。
庄青宛望着安萱儿和拓跋逸发呆。
她身侧的悦帝,眼神同样满是缅怀,他也想起了从前跟皇姐一起玩闹的时候。
他看着拓跋逸的目光,就越来越温和起来。
“陛下,太后娘娘。”
忽的,一个声音在殿内响起。
悦帝和庄青宛的思绪同时被打断,但两人却没觉得诧异。
安萱儿和拓跋逸也自顾自的在挑选珍玩。
“何事?”
悦帝凝眸看向殿内一个角落,那里人影一晃,一个黑衣人已经出现,那是跟随悦帝的暗卫。
暗卫来到悦帝面前,躬身行李,将手中一卷物事交给悦帝。
是一卷密信。
悦帝挥挥手,暗卫一闪身,已经不知隐身在了殿内哪里。
“皇帝……”
庄青宛在悦帝身边,看着悦帝缓缓打开手中的密信。
悦帝看着密信上的内容,脸上神色慢慢涌起浓烈的不舍:“安飞云已经到了趾都,很快就会到达……”
趾都,是西凉国都之外的一个大城,相当于前站,到了那里,就离国都不远了。
“终于来了,飞云。”
庄青宛说着这个名字,语气惆怅。
离开国都五年多的人,终于为了唯一的血脉,再一次归来。
但不会停留,甚至,她知道,他不会入国都的城门。
这里有他最痛苦的记忆。
最不能忘记的梦魇。
不远处,安萱儿和拓跋逸已经停止了挑选珍玩。
“九表哥,萱儿要走了。”
她的心脏在砰砰砰的急促跳动。
拓跋逸伸手,带着浓烈不舍和一丝祝福的,牵住了安萱儿的小手。
“再见,萱儿。”
他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虽然,极为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