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城内运转正常,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多了几个客人就有所变化。
天明、少羽和高月三个人又一次聚在一处,友情再次升温,成天里成群结伴地一起活动。高月曾提议找瑶光一起玩,天明坚决反对,少羽想到瑶光的“高龄”,急忙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来否定。
“我听说瑶光道长伤势未愈,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高月想了想也就作罢,天明立刻兴高采烈地说:“就是!干嘛带上那个怪人!她不是喜欢和那个凶巴巴的雪女一起吗,我看她迟早也变成那样。”
项少羽背后冷汗都下来了。
“天明,别这么大声,要是被人听到了不好。”
“哼,谁怕!”
项少羽看着天明那种故作大胆的样子就忍不住撇嘴,“是谁在走过瑶光道长住处附近蹑手蹑脚的,就是谁怕喽?”
“少羽——!”
“哈。”
少年少女走过机关城的长廊,欢笑声随风远去。
瑶光此刻也的确如项少羽所言,基本十二个时辰都在打坐疗伤,但是经脉修复所需甚巨,她每日里所做的简直杯水车薪,内力总共只恢复了两成。就在她计划着若是能恢复到三成就伺机离开的时候,机关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班大师被袭击了,存放机关城地图密室的钥匙被偷走了。
所有疑点都指向城内。
这样的袭击还没有结束,之后徐夫子也被人所伤。
高渐离愤怒地拔剑指向盖聂。
“一定是他!我早就说过,他是嬴政的走狗!”
两人只过了几招就被端木蓉阻拦,雪女也随后赶来,几人争论片刻,最终在高渐离的坚持下,盖聂必须被关起来接受监视。
这时候,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如果说凶手潜伏在城内的话,我也一样……甚至比盖先生更有嫌疑。万全起见,把我也一起关起来吧。”
雪女错愕地转头,“瑶光,你怎么会来?”
站在门外的不是清冷出尘的瑶光还是谁?
瑶光无奈地叹气,视线在出鞘的水寒剑和渊虹剑上各停留一瞬,回望雪女。
“我就住在旁边啊……两个剑客激战,我如何能察觉不到?”
剑客对剑气最是敏感,而她尤其如此。这或许是天赋,师尊于睿曾赞她生来就适合习剑,掌门师伯李忘生也曾叮咛她,在剑道有成之前千万莫要任意靠近神兵利器,当心过于敏锐反而为其所伤。
盖聂与高渐离交锋,剑气激荡。渊虹的剑气锋利而正直,水寒的剑气凛冽如冰,对她而言,这种气息就像是散在风中的小刀一般,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一下子就将她从冥想中唤醒了。因此,瑶光基本上把这件事前前后后听了个完整。
“高先生所说不无道理,在这种时候进入机关城内的外人确实值得怀疑,若说凶手用剑,我也一样,还是一视同仁地将我也关押起来吧。雪女姑娘,端木姑娘,你们要多留心,最近城内的确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我猜测,那个凶手非常擅长易容潜伏之道,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潜入,今后你们哪怕面对熟人,最好也留几分心,加上暗号辨识来人比较可靠。”
瑶光这一番话本是好心,但盛怒之中的高渐离并没有心情去分辨,怒视瑶光低喝:“休要多言!我本就怀疑你!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就正好,不管是你还是盖聂,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是凶手的证据,你们就死定了!”
高渐离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雪女为难地看看高渐离走远的方向,又看了看瑶光,最后长叹一声。
“瑶光,多谢你体谅我们的为难之处。暂时委屈你了,等找出凶手,我一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瑶光笑了笑,“只要别在关押期间断了水就行。”
雪女和端木蓉走出去,对外面的墨家弟子吩咐将两人软禁在石室内,定时提供食水。
石门关闭,瞬间隔开了石室与外间。
瑶光看看陈设简陋的石室,径自往角落走去,取下拂尘掸去地砖上的积灰,相当平静地盘膝坐下。
盖聂本想让瑶光坐到床上,但没想到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非常自然地席地而坐,他也就没再提这件事情,也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面坐了下来。
“瑶光道长,盖某连累你了。”
瑶光略有些诧异地看向盖聂,“盖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城内发生这等事,外来人员自然都会遭到怀疑,相比项氏一族,孤身而来的我和曾经是秦王属下的你自然会首先遭受怀疑。即使没有今日的冲突,我也会提出接受监视,这样对我、对墨家都好。清者自清,何需在意。”
清者自清。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如果是内奸,那么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就无法行动,城中就不应该再发生什么伤害事件。反过来说,如果嫌疑人被监控起来的情况下,城中依然出了事,只能说明抓错了人。
这样浅显的道理盖聂自然明白,他的道歉原也只是担心瑶光会因为遭受牵连而不悦,听到她这么一番话,盖聂也就放下心来。
“道长相信盖某?”
瑶光不禁莞尔。
“我曾听闻,字如其人,曲为心声。在我看来,剑也如其人,一位剑客无法使用与自己性情志向完全不同的剑。渊虹剑气凌厉、正气凛然,由此可见,盖先生定不是恃强凌弱、嗜血滥杀之人,我不相信这样一柄剑的主人会去暗中伤人。即便盖先生真的与谁有仇怨,也只会光明正大地前去叫阵,断不会行此小人之举……更何况……”
瑶光抬起眼帘,原本注视着地面的视线对上盖聂沉着坚毅的双眸。
“非是我自夸,若是盖先生在城中动武,我绝不会察觉不到。退一步说,即便我识人不清,眼前的‘盖先生’并非我以为的正人君子,在如今的情形下,‘盖先生’休想再轻易伤害城中墨家子弟。”
盖聂稍稍一愣随即恍然。
名义上是一起被软禁,实则暗存监视之心,难怪瑶光会主动出言要求和自己关在一起,她是担心在假如万一的情形下,她还能够阻止“凶手”。的确,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或者是凶手伪装而成,以瑶光的心思和武艺也不会轻易吃了亏,至少能及时提醒墨家的人。
这样的年龄有这种心思和本领,当得一声赞叹。
天明比她小不了多少,却完全像个孩子,而眼前看来还稚嫩的少女已经完全是能令人放心信赖的人了。
“瑶光道长思虑周详……不愧是道家传人。”
瑶光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这个称赞,跟着赞道:“盖先生也无愧于渊虹。”
这还是盖聂第一次听到有人以剑来称赞他,稍作思索后,盖聂沉声问:“瑶光道长曾言佩剑断折?”
“……是。”瑶光想到这件事就心中生疼,苦笑道,“是被我自己震断的。”
盖聂不由得一惊,没等他追问,瑶光就低声说了下去。
“我当日身陷重围,气力耗尽,只道必无幸存之理,为免利器落入敌手来日反伤昔日同伴,我逆转经脉、强运内力震断长剑……”
瑶光打开行囊取出玉清剑,乍看一下一如往昔,剑鞘做工精致、装饰华丽,剑柄上缀着两颗浑圆剔透的昆山玉,但是真正懂剑的人只需一眼就能明白这柄剑发生了什么变故。
盖聂在看到玉清剑的时候就皱了眉,最后忍不住叹息一声。
“此剑已死,气脉已毁……”
“怎能不毁……我存人亡剑折之心断剑,它自然晓我心意……谁又知道,我从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回转世间,它却已经不可能再次醒来回应我的呼唤。”
瑶光抱起长剑,神色黯然。
“如今这只是华丽的工艺品罢了。”
剑客会以人亡剑折之心断剑,当时的情形有多凶险盖聂自然可以猜测到,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用沉默表达出了自己的敬重——敬重瑶光与剑共存共亡之心。
这一番交谈也算是到了头。
两人相继沉默,随后各自合眼打坐。
太阳东升西落,又再次从天边升起。
第一缕阳光照进机关城的时候,有什么从水流中无声无息地升起,整个机关城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机中。
端木蓉终于想到她遗漏了什么。
中央水池并不是没有被动手脚,水中没有查出毒物,那是因为——水中的毒物需要特定的条件才会发挥作用!
但是,已经太晚了。
太阳升起,一切都来不及了。
鸩羽千夜,在阳光下才会起效的□□。
“日当正,屠尽城……”
散布在水中的毒物在阳光下蒸腾起淡紫色的毒烟,转眼之间就成了整座机关城的催命符,一个又一个墨家弟子吸入毒气后无力地倒地。
石室内,盖聂吸入毒气后自觉不适,立刻运功护住心脉,而后焦急地询问隔壁的天明是否安好。
瑶光早在光线洒入室内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但一直没开口,保持着打坐的姿态安静地听着盖聂和天明说话,直到天明顺着藤蔓得救,她才站起来,右手如兰花之形在几处穴位轻点,中毒带来的不适感立刻好转许多。
清风垂露——万花谷以医者仁心所发明的独门手法,以奇经八脉气血运转为基础,扶正祛邪,对普通毒物引发的不适有明显的缓解,更能解除阴阳不调、气血瘀滞种种病痛。
当年她远赴秦岭向医圣孙思邈讨教岐黄之道,医圣见她勤勉,私下传了她几招护身救人,其中就有“清风垂露”。
清风垂露虽然神奇,却也不能除根。只要风中仍有毒气,继续吸入毒气仍会再次中毒。
瑶光稍微调息,隔了一会儿再次以“清风垂露”加于自身,缓步走到盖聂身前。
“盖先生可信我?”
盖聂略有些不解,却也没表现在脸上,神色平静地点头。
瑶光一笑,伸手说道:“那就劳烦盖先生借剑一用。”
盖聂不疑有他,托起渊虹递过去。
“渊虹锋锐,瑶光道长当心。”
瑶光接过渊虹,拔剑出鞘。
手握长剑的实感令她稍稍有些不安的心凝定下来。
她弯起了嘴角,一手打出剑诀,长剑一挥。
剑气自瑶光手中散发开来,在半空中凝成一柄剑的模样,瞬息间插入地面,一道气场瞬间铺开。
太虚剑意,冰剑囚龙势,吞日月。
吞日月气场之内,以“囚”之势乱敌方真气运行,使敌人无法运使轻功,同时以气场流转消除己方真气不畅等种种不适,气场运转一次,即助己方真气运行一周。
盖聂的注意力还在那柄将散未散的气剑上,几乎无法相信眼前不过垂髫的少女能有这般化出剑气的功力,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无法修到如此境地,当他发现自身因毒气带来的气滞不适竟有所缓解之后,他更是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瑶光道长,这是……”
瑶光微微一笑,反手将渊虹递了回去。
“我经脉有损,重伤未愈,气力不足,还要劳烦盖先生劈开这道门。我想……外面大概已经变了天了。”
此刻并非慢慢聊天的时候。
盖聂听出瑶光话中的意思后没有多说,稍作调息,剑势如虹,轻而易举地将石门变作一地整齐的石块。
门外看守的墨家弟子倒了一地。
盖聂微微皱眉,将渊虹再次递给瑶光。
“这一路都要麻烦瑶光道长了。”
瑶光接过渊虹,笑着回答:“我辈应运而生,顺天而行,济世救人,分所应当。”
渊虹前指,剑气凝成的长剑轻盈无声地悬在地上几寸,气场所及之处,墨家弟子的呼吸渐渐平稳,面色也逐渐恢复。
瑶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长廊。
“这一路……恐怕不短啊。”
此时此刻,卫庄率逆流沙众人攻入机关城中,与几位墨家统领对峙于墨核密室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