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少数民族和我汉族作对,原因很简单,归根到底是一个‘利’字,他们眼红我们的财富,想从我们这里获取利益,而他们的野蛮、未开化、桀骜不驯则是助长他们与汉族作对的因素。”秦重显然对这个问题思索已久,脱口而出,毫无犹豫。
“我并不完全赞成父亲的说法。说少数民族桀骜不驯、眼红我们的财富,这都是事实,说他们野蛮、未开化,则未必属实了。近一年来我接触了很多少数民族,发现他们很淳朴,对财富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只要能够有吃有喝有穿,他们就很满足了。
再说,他们存在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不是和我们汉族大有关系呢?我们汉族占据着帝国最富饶的土地,将他们赶到最贫瘠的地方,生存条件极端恶劣,这公平吗?他们能不眼红我们的财富吗?我们汉族有几千年的文明史,文明极度发达,当然是少数民族不能比拟的了,而我们又不愿意对他们实施教化,怎么能够要求他们和我们一样文明?”
秦子昂也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说起来头头是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应该将肥沃的土地让给他们,将财富分给他们了?还要对他们实施教化,让他们变得和我们一样聪明,能更好地反对我们?”秦重对他的振振有词有些恼怒,却并没有发火,只是在眼里露出讥讽的神色。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秦子昂对父亲的嘲弄毫不在意,“将肥沃的土地让给他们,将财富分给他们,这都不现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未必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但我们能不能够给予他们同样的生存权利呢?
比如说让愿意到汉族的领地内生活的少数民族自由地出入,让他们能够和汉族人自由地通商,教给他们耕种技术和制造日用品的技术,对他们实施教化使他们变得文明。父亲您应该知道,没有人是天生喜欢战争的,汉族是如此,少数民族也是如此,因为战争就意味着流血牺牲,意味着家破人亡,意味着妻离子散。
少数民族也是人,他们也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只要我们能够让他们维持温饱,能够让他们有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他们是没有必要反对我们的。”
“只怕未必。”秦重冷笑,“大草原宽广无垠,草场丰富,为何北胡人却从来不愿意向帝国臣服,还屡屡向内地进攻?”
“这里面当然有文化的因素,但现阶段更重要的是物质的因素。北胡族人口极度膨胀,草场已根本容纳不了他们的人口,而他们的农业生产技术极端落后,不能生产出其它的东西,无法满足北胡族人的温饱,我们又限制他们和内地通商,他们的毛皮等物不能用来换取最紧缺的粮食和日用品,他们就只好向内地侵略扩张了。
我曾和北胡公主伊娜初云见过两面,据她说,其实在北胡族内部,也有很多人并不喜欢战争,但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长期进行战争,不仅是对外实施侵略,就是部落与部落之间,也经常为了争夺牧场而大打出手。
如果我们能够向他们输出耕种技术,使他们能够修造水利,在一些适合种植的地方开垦良田,种植粮食,以补放牧的不足,再或者我们能够多开一些商路,将草原上紧缺的粮食运过去,换取他们用之不的皮毛,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使他们的生活没有问题了,或许他们就没有必要到内地来进行抢劫了。”秦子昂耐心地解释。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容易,只怕前人早已解决了,哪里轮得到你!”秦重对他的说法极为不屑。
“我也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但总要做过,才知道效果。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我一直在想,几千年来,为何那些少数民族始终不能与汉族实现完全融合?
军事进攻没有真正地征服过他们,阴谋诡计也没有长期地蒙蔽他们,安抚威压也难以取得很好的效果。看来,这些手段都不能作为主要的手段。后来我在一个前人所写的书中看到这样一个结论:中原大地之所以能够数度分裂又重新聚合到一起,在于文化的相通,这种相通使得中原大地不可能长期的分裂下去,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左右的。
所以,我们可以用温和的文明去影响周边的地区和民族,即输出我们的文明,当他们和我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以及信仰差别不大的时候,他们也就不可能脱离我们或者不可能长期地脱离我们。”秦子昂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侃侃而谈。
秦重虽然饱诗书,经文满腹,但从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种融合少数民族的方式,听起来颇有新意,也颇有道理,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秦子昂继续说道:“文明是一种很难以显现出来的隐含的东西,我们首先要把它具体化,然后才能输送出去。我们可以将酒楼饭店开到少数民族那里去;可以将我们的布匹、服装卖到少数民族那里去;可以将我们的歌舞妓院赌场也开到少数民族那里去。
反正能代表中土的那些酒、瓷器、茶叶、丝绸全部要大量的流入少数民族地区,要让他们的百姓能够使用我们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贵族。总之,要使他们认识到我们现在虽然是不同的民族,但在若干年前,我们都是同种同宗,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都可以享用同样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差不多了,他们也就与我们真正融合了,不会再坚决反对我们了。”
秦重沉默了半晌,说道:“就算是你这种族平等的政策能够说得过去,那么阶层平等呢?几千年来,阶层分化制度已经成为立国的基石,也深入了民心,可以说没有阶层分化制度,也就不会有帝国的存在,你现在要将这个制度推翻,也就是要推翻帝国,这不是犯上作乱吗?莫说那些贵族士绅不答应,就是为父也不会同意。”
秦子昂说道:“阶层分化制度有它产生的历史根源,在很长的时期内,也对帝国的稳定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关于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随着社会的进步,这种制度的弊病也暴露了出来。父亲你想想,帝国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为什么会战乱四起,流民造反不断?
最关键的原因是这种制度已经腐朽,它所造成的后果是:贵族世家穷奢极欲,任意欺压剥削平民百姓;官员衙役贪污腐化,大量敛财不说,还经常与贵族相互勾结,欺压平民。
而平民百姓呢?则饱受剥削和压迫,不堪重负,或饥寒交迫,生活难以为继;或背井离乡,千里流浪;或卖儿卖女,以求一时之温饱,正如古人所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社会各行各业极度萧条,大量的田地荒芜,国库也非常空虚,如此下去,即便是不爆发战争,帝国还能支持多久?
何况平民百姓的忍耐力总是有限的,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就会起来造反,汉中府的前流民军是如此,齐郡的流民军也是如此。皇帝陛下就是想保住他的宝座,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不可能吧?”
“那也未必是制度的问题。”秦重冷哼了一声,“少数官员贪污腐化,那是有的,但未必就是阶层等级制度造成的,历史上就是最兴盛的朝代,也存在官员**的问题。至于流民军造反,还不是一些人想做皇帝?自古以来,皇帝受命于天,岂是人想做就能做的?怎么治理天下,那也是天神的意思,岂容其他人说三道四?更不容那些下等贱民犯上作乱了。”
“父亲的这话我并不赞同。”秦子昂极力反驳,“古人曾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不是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要当皇帝还是当平民。父亲说皇帝受命于天,可你见过天神吗?世上又有谁见过天神?那只不过是统治者用以蒙蔽被统治者的手段罢了。真要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人们是不会相信这种说法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皇帝受命于天吧,古人也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见一个国家能不能够长期稳定下去,关键还是要看平民百姓能否过上安定的生活,如今帝国的平民百姓都没法过日子了,帝国还能存在下去吗?”
“那也不等于就让平民百姓和士绅贵族平等,都平等了,帝国还是帝国吗?宰相还是宰相吗?皇帝还是皇帝吗?”秦重虽然明白儿子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仍是难以接受他的那套政策。
“我并有让平民百姓和士绅贵族完全平等,事实上那也是不可能的。”秦子昂见父亲的口气略有松动,继续他的说辞,“我所说的平等,主要是指人格上的平等,地位的平等只是相对的,它表现在某些方面,比如说,贵族士绅不得无故欺压平民百姓,贵族和平民在律法面前应该平等,贵族士绅让平民提供服务必须支付报酬等。
在我的辖地里,贵族士绅的利益并没有受到大的损害,他们合法取得的财产能够继续拥有,他们可以继续让人为他们做事,只要提供合理的报酬就行。
我所做的是限制贵族的特权,而赋予平民一定的权力。比如说贵族拥有的土地不得超过五百亩,超出的部分由官府收购回来分给平民;贵族不得强迫平民为其服务或无偿服务;贵族犯法与平民同罪而且不准以钱财赎罪;平民有参与基层政权管理的权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