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董清清脸朝下，摔在地上。
她是被人扔出来的。
扔她的两个男人还站在她身后，董清清没去看他们，忍着痛，咬咬下唇想要起来。
只不过，她刚刚撑起上半身，后背窝又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再次趴到地上，灌了一嘴尘土。
随即，是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臭娘们儿，偷拍……我叫你偷拍！”
话音刚落，董清清身上又挨了两脚。
她无法反抗，只好蜷起身，举臂护住头脸。
身后另一个男人开口：“行了行了，主任说把她撵出来，没说让打，咱别惹事。”
“便宜这娘们儿了！”踹她的男人又骂了一句。
董清清听见打火机“嚓嚓”的声音，随后她的眼前便落了一个空烟盒，劣质烟草的气息在她鼻端蔓延。
脚步声逐渐远去，董清清趴在地上缓了缓，慢慢回过头，看到那两个壮实的男人抖着烟灰进了铁闸门，淡淡的烟雾在他们指尖缭绕。
董清清捂住肋条又趴了会儿，隐约听到有车子进了后面的大门。
过了许久，她才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在路边，同时跟周嘉诚汇报暗访情况。
天气阴沉沉，很快就下起了暴雨。
周嘉诚在电话里听到雨声，问道：“需要派车去接你吗？”
他声线悠扬，董清清仿佛回到母校的大礼堂，听他讲座的时候。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开口：“周老师，不用了。”
周嘉诚哦了一声：“那你自己小心，今天不用回台里了。”
董清清听他像是要挂电话，有些不舍，连忙又说了一句：“周老师，秦子川那边怎么办啊？”
“这件事等你明天上班再商量。”
“哦……”董清清应了一声。
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她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只见一辆黑色奥迪从漫天雨幕中穿行而来，很快在她身边停下。
董清清愣了愣，雨很大，她抹了把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车子。
车窗很快降下，露出一张清瘦但五官深邃的脸。
“上车吧。”脸的主人说。
董清清一愣，随即趁电话还没挂下，别过头压低了声音激动道：“周老师，问题解决，明天不用商量了！”
董清清上车之后，才发现自己狼狈得不行。身上的尘土与雨水混合，变成了黄色的泥水，顺着她的外套、裤管流下，在座位与脚毯形成一块块黄灰色的水渍。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车。”她尽量缩着身子，因为冷，也因为自己一身狼狈。
“没事。”秦子川说了一句，隔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有力，比起zj总台里那些著名男主播，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清清咬了咬唇，思考如何打开话题，却不想一开口就打了个喷嚏。她尴尬地捂住嘴，闷声道：“不好意思。”
秦子川目视前方没有说话，右手却离开方向盘，来到中控台，打开了暖气。
暖风袭来，董清清舒服了很多，她看看他硬朗的侧脸，低声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秦子川侧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充满探究，不过等董清清想要细看时，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
“秦。”他惜字如金。
董清清说完之后，便看着前方，思考怎么继续跟他搭讪。不过，秦子川倒是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没过一会儿，秦子川再次开口：“你给胡海天打工？”
胡海天就是天成制衣厂的老板。
董清清一愣，做出一副谨慎的样子。
秦子川弯弯嘴角，显然对她这种迟钝的谨慎不以为意：“你身上的工作服。”
董清清低头看了一眼，此时她身上通体藏蓝色的工作服，上下两件套，左胸口印着“天成制衣”四个小字。
董清清轻轻地“嗯”了一声。
秦子川余光瞥她：“刚才我经过门口，正好见你被人扔出来。”
原来刚才听见的车声不是她的错觉。
原来当时车里的人就是他。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董清清心思一转，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其实不是打工，是暗访，我是记者。我们节目组收到观众匿名举报，天成制衣厂的服装甲醛超标。”
前面就是公路，黄土路与公路交接的地方有个红绿灯。秦子川正好在红灯前停下，随后扭头打量她。
她长发散了，被雨一淋，狼狈地贴在脸上脖子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刚才脸上的泥水已经被她擦干净了，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蛋，看上去很清秀。
董清清被他打量得发毛，干笑一声：“您干嘛这么看我？”
秦子川道：“不怕被打击报复？”
董清清苦笑，叹了口气道：“已经被报复了啊……”
秦子川没说话，前面交通灯变绿，他把操纵杆换到d档，踩油门，起步。
董清清十指纠结地扭着，看看窗外飞逝的楼盘，有点心急。
秦子川专心开车，指尖时不时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他用余光瞥了董清清一眼，又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终于问了……
董清清微微一笑，看着他说：“你想知道我暗访时用的名字呢，还是想知道我身份证上的名字？”
秦子川挑了挑眉，没有立即回答。
董清清有点紧张，偷偷打量他。他看上去清瘦，但挽起的衬衣袖子下露出的结实小臂，证明他虽然不壮但依然很有力量。
此时他的嘴角轻抿，眉头微蹙，不知在思考什么。
董清清心里打鼓，她的问题目的性太强，他怀疑了吗？
幸好，秦子川并没有沉默太久，抿了抿唇：“两个都说吧。”
董清清悄悄松了口气，回答他：“我叫董清清，就是那个爱上一匹野马，家里却没有草原的董小姐的董，清是清澈的清。”
“这是身份证上的名字？”
“对！哦对了，我在天成制衣厂用的名字是宋玥，唐宋元明清的宋，王字旁月亮的玥。”
果然是宋玥。
跟胡海天的工人花名册上记录的名字一样。
秦子川敲击方向盘的指尖一顿，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过了会儿，他清清嗓子问她：“怎么想到用这个假名？”
董清清思绪飞快翻转，暗暗咬咬下唇，瞥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假名，我小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秦子川有些晃神，顿了顿，他问董清清：“介意我抽支烟吗？”
董清清摇摇头。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秦子川点了支烟夹在指间，单手支在车窗。董清清侧眸瞧了一眼，只见烟雾在他指间飞快散去。
一支烟燃尽，秦子川低声道：“不好意思……要送你回单位吗？”
董清清摇摇头：“领导让我今天不用回去了，我在采荷家园租了房子，你方便的话把我放在那儿吧。”
“好。”
半个小时后，秦子川在采荷家园门口停了车。采荷家园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密集的单元楼，单元楼前的空地上停满了摩托车、电瓶车还有自行车。
秦子川坐在车里张望了一下潮湿脏乱的楼道，转眸问董清清：“你就住这儿？”
他眸色是深棕色，眸光深邃，带着天生的神秘感。
董清清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愣，随即才腼腆地笑了笑：“我跟同事合租的，我们才毕业，这儿房租比较实惠嘛！”
她说完，笑嘻嘻地下了车，站在车旁跟他挥手：“拜拜~”她说完，又弯腰看着他问道，“对了，秦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
秦子川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秦子川，子孙的子，三川五岳的川。”
董清清笑了笑，低声说道：“好熟悉的名字，不过……我想不起来哪里听过了，难道是梦里？”
她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然后再次跟他挥挥手：“秦子川，再见。”
“再见。”秦子川看着她走进单元楼，眼神充满探索，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
司机陈朗打电话给他：“老板，胡海天已经把我送回公司。”
“他倒是殷勤。”秦子川轻笑一声，又点了支烟，没抽，只夹在指间。
电话里传来陈朗的笑声：“他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他顿了顿，又说，“刚才参观他们车间的时候，胡海天一直提供货的事。”
秦子川伸手在窗外抖了抖烟灰：“不用理他……要不是看在‘宋玥’两个字，他那工厂我连去都懒得去。”
“对了老板，人追上了吗？”
“追上了。”秦子川回了一句，想到董清清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需要进一步确认。”
“哎，你都找了十五年了。”陈朗在叹了一声。
“找五十年也得找。”秦子川语气坚决，默了默又说，“今天我自己开车，你可以早点下班。”
“谢谢老板。”
“董清清，宋玥……”秦子川挂断电话后，又朝楼里看了一眼，然后掐灭烟头，油门一踩车子便飞驰而去。
董清清洗完澡，在房间抽屉里找到一瓶云南白药。喷了药之后在床上躺了会儿，外面的防盗门轻响一声。
紧接着，董清清便听到一阵脆生生的抱怨：“哎呀董清清，你干嘛去了啊？从哪儿弄来这么一身衣服……什么鬼，这是乡下工厂的工作服吧？脏死了！”
董清清连忙披好外套出去，果然是沈伊回来了。
她穿着粉蓝色无袖连衣裙，套着一件空调衫，栗色的长发绑成马尾，显得一张瓜子脸精致可人。
董清清忙找了一个垃圾袋把洗手间那套工作服装起来，然后跟沈伊解释：“这不是周老师让去暗访么，结果暗访第二天就被人打出来了。”
她们是大学校友，沈伊是播音系，董清清是中文系，毕业之前互不相识。不过巧的是，两人都在周嘉诚负责的节目组工作，是同期的新人。
“你被打了啊？”沈伊上下打量她，看到她胳膊上的淤青时，瞪大眼睛，震惊得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说，“换我，我才不要去暗访。太危险了！”
董清清道：“我是前期调查的记者，你是后期主播，能一样吗？”
“说的也对。”沈伊点点头，又对董清清说，“哎，我忘了买水果，还得下去一趟。你要带东西吗？”
董清清道：“给我带个杂粮饼，加薄脆、香肠、鸡蛋，不要生菜。”
“好。”沈伊说着，又把拖鞋换成高跟。
董清清见状又补充一句：“有事打我工作号，别打私人的。”
“为什么呀？”
“哦，我自己的手机落别人车上了。”
秦子川直接回了市中心的家里，下车的时候发现副驾驶上有只白色的手机。
他拿起来看了看，手机没有密码，点亮屏幕就是主页面。
他顺手把手机带上，走进电梯的时候又想，这未免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