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忍足正式回归到闪亮大军的专用席上,开始了他为期一个月的悲惨赎罪生涯。
通过宍户等人的一致要求,忍足必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全权包揽闪亮大军所有人的午饭,以弥补他的退出事件对众人心理造成的伤害。
——不过对于是否真的有心理伤害这一事实存在,我持保留意见。
比如这个在我眼前狼吞虎咽犹如饿了三百年的饿死鬼一样的慈郎,我实在无法把他与心理伤害这一词汇联系到一起。
“再来一碗!”
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看着忍足满脸的愁云惨雾,禁不住为他那越显干瘪的钱包捏把冷汗。
今天的专用席上并没有全员到齐,除了被迹部以斯巴达方式要求刻苦训练的凤和日吉之外,剩下的一个空位就是属于向日的。
我看着身旁的空位发了一阵呆,直到慈郎喊出第四次“再来一碗”为止。
“慈郎……你的胃难道是黑洞吗……”
我看着忍足用颤颤巍巍的手接过慈郎的碗——对了,除了包揽付钱之外,连跑腿的活他也一并包揽了。可怜的忍足。
“哎……”忍足痛苦地哀叹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还不如回大阪卖章鱼丸子去算了……”
忍足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并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同情,而是同时有几道足以用来杀人的可怕目光齐齐向他射去。
“是、是……那个,我知错了。”
连他的关西腔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无比悲惨的语调。
“我终于知道女人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狠手辣的生物了。”
我摇摇头,感叹了一句。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被西内欺负的那一段经历。
“大小姐,你终于体会到同病相怜的感觉了吗!”忍足看着我一脸感动的样子,“在这个残酷的环境之下,只有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啊!”
说着,不知怎么的就把手向我伸过来。
“死开,变态。”
我一巴掌打开了忍足的手,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随之而来的是宍户和泷爆发出的一阵狂笑声。宍户一边拍着鼓鼓的肚子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家伙和慈郎一样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足足吃掉了平时午饭三倍的分量。而泷呢,则是在爆笑之余还想拼命维持自己的形象,所以用手紧紧捂着嘴巴,但是我看他也快喘不过气来了。
“再笑下去你们会把午饭全吐出来的。”我说,“万一真的发生了此等悲剧,到时候就麻烦你们发挥雷锋精神把吐出来的再全部吃回去,免得麻烦清洁工阿姨替你们收拾了。”
宍户和泷瞬间不笑了。慈郎做出一副差点要呕的样子。
“你就不能在别人用餐的时候说点好听的吗?”迹部皱眉瞪着我。他嘴边有一勺还没来得及喝进去的汤。
“我只是提倡环保再利用嘛。”我耸耸肩说。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提倡环保再利用的地方就是冰帝。”迹部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贫民窟吗,啊嗯?”
是啦是啦,铺张浪费的大少爷。
我放弃了与迹部斗嘴,转而开始听泷他们谈论起有关文化祭的事。
“话说,今年的文化祭又是跟合唱比赛放在一起啊,真麻烦。”宍户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
“麻烦的恐怕不是你是凤才对吧?”泷说,“反正每年一到这种时候最抢手的就是他了,简直是被抢得头破血流啊。”
“怎么回事?”我问道。
“啊咧,麻里奈不是知道的吗?”慈郎眨眼看看我说,“凤可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音乐才子啊!又会拉小提琴,又会弹钢琴,长得又帅,球打得又好,性格又那么烂好人……”
“最后那句是多余的。”宍户打断道。
“可是都是事实嘛!就因为这样,所以每次到文化祭就有很多社团都想去挖凤当帮手啊,比如合唱团会叫他去伴奏啦,话剧社也会叫他表演节目啦……不过凤真的好厉害啊,只要音乐方面的他什么都会耶!”
“你太抬举那小子了。”宍户不大高兴地说,“只不过是我们学校的演奏部太烂不争气,所以才老把长太郎推在前头当挡箭牌。”
“可是监督也说过凤很有才华啊,一年级的时候不是还说过想叫他去维也纳当交换生的嘛!”慈郎不服气地说。
“那是……”宍户还想说些什么,但仿佛又有难言之隐。
“文化祭是什么时候?”我问慈郎。
“唔……下个月吧?”
“下个月!?”我吃了一惊,“这么快?”
“每年都是在这个时候啊。”宍户说,“有什么好吃惊的。顺带一提合唱比赛是在2月份,跟文化祭前后没差几天。”
“真是奇怪,这学校哪来的这么多活动,学生都不用上课了吗?”我不禁想起才刚刚结束没多久的演讲比赛和运动会。
“啊——这不是刚好很符合某人的需求嘛。”泷用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说道。
“说谁呢你?”宍户瞟了他一眼。
“还能有谁,就是你呀。”泷笑着说。
“切,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才没有兴趣!事先声明,迹部,今年的合唱比赛我是打死也不会参加的!”宍户说。
迹部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干嘛那么在意合唱比赛?”我问道,“别人都没怎么说,我就只听到你反反复复地提了好几遍。”
“因为呀——”泷刚打算开口,慈郎就立马抢掉了话头。
“因为宍户他跟凤不一样,是个超级大音痴嘛!!哈哈哈哈哈哈!!”
慈郎边说边笑得很开心,一旁的宍户立马拉下了脸。
“你这家伙还有脸说我!”宍户跳起来朝慈郎的脑袋上送去一记老拳,“在合唱比赛后台打呼噜打到比赛中止的人是谁啊!!”
泷托着腮帮子摇了摇头。
“比起那个呀……去年的话剧才是真正叫人无语不是吗?居然还给他颁了个最佳女主角赏,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呀……”
“最佳女主角赏?”我歪了歪脖子重复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哼,那是因为他尽到职责了不是吗。”很久没发话的迹部说道,“叫你们任何一个人跑上台去躺两个小时一动不动,谁能躺得住?”
我发觉我越来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咳,有关这个嘛,是我们去年排的一个话剧。”忍足好心向我解释道,“题目是《睡美人》,慈郎呢,就是扮演那个从头睡到尾的公主……”
忍足的解释让我恍然大悟——接着的下一个瞬间,我弯下腰去开始抑制不住地跺脚狂笑。
“笑吧,用力笑,如果你把午饭都吐出来的话,你就得跟我们一起再把它全都吃回去了。”宍户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
我立刻收敛了一下。
“我说,迹部,今年还准备排话剧吗?”泷问道。
“当然了。”迹部回答。
宍户和忍足的表情都变得有点阴沉。
“那个……今年我们就不用参加了吧。”忍足小声提议道。
“啊——嗯——?”迹部夸张地昂起头来,“你说什么本大爷没听见,再说一遍?”
“什么也没有。”忍足缩了回去。
宍户忿忿不平地看了他一眼。
“话剧不是挺有意思的吗?”我说,“如果你们演,我肯定会去捧场的。”
“大小姐,你不懂啊。”忍足忧郁地说,“为了排迹部的话剧,我们每年都要愁死一大堆脑细胞。不仅要死一大堆脑细胞,还半点好处都得不到。”
“……为、为什么?”
“第一,男主角每年都是他,别人没份儿。”泷说,“第二,他用全英文的剧本。第三,每年扮演公主的人选都是个问题。”
“扮演公主的人选?”我看了看慈郎,“不是慈郎嘛?”
“怎么可能每年都是他。”宍户满面愁容地说,“去年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让慈郎上的。一年级的时候排的是《灰姑娘》吧?那个灰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转学了。”慈郎说。
“抑郁症。”泷说。
“自尽了。”忍足总结道。
我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把自己的下巴按了回去。
“……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一脸不可思议地问迹部。
“迹部倒是什么也没做啦。”泷说,“但是迹部的粉丝很可怕嘛,那个灰姑娘当年可真是悲惨呀。”
“可你们说她自尽了……这难道不是刑事案件了嘛!?”
“啊啊,是我不好,没有说清楚,自尽了……不过没死成。”忍足说,“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长期静养吧。”
明明是很恐怖的话题,忍足他们却是一脸已经司空见惯的样子。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公主的人选每年都是大问题啊——如果真的选上了哪个女生,那个女生就肯定会倒大霉的,根本没法选啊。”
忍足无可奈何地说。
可我觉得事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两个解决方案。”我说,“一是挑个没有女主角的剧本,二是不要让迹部演男主角。这样不就行了?”
宍户忍足和泷还有慈郎四人齐刷刷地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没有女主角的剧本?有这种剧本存在吗?”宍户问道。
“没有迹部演男主角,会有人来看这个话剧吗?”泷接着问道。
被他们俩这么一问,我当场僵住了。一句也答不上来。
“傻——瓜!”迹部突然说道,“这种程度的事情本大爷早就考虑好了,还用得着你们操心吗?”
接着,他把目光移向了我。然后朝我抬了抬下巴。
“现成的。”迹部说。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我自己在内。
“这么说来也是哈。”过了一会儿,宍户打破沉默说道,“反正这家伙也是姓迹部的,再怎么嫉妒也嫉妒不到她头上去对吧……”
“嗯嗯,而且麻里奈很强嘛,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自尽的!”
慈郎不甘寂寞地跟着说道。
我用我能想象到最恶毒阴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宍户和慈郎。
“知道我最擅长演什么吗?”我一字一句地说,“巫婆!”
还没等我说完,泷就“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啊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我干嘛要陪你们讨论这个话题!”我十分烦躁地说,“很简单的事不是嘛!你们今年就演《白雪公主》好了,迹部演王子泷去演公主,我就去演那皇后!然后忍足宍户慈郎你们这些路人甲乙丙就去演七个小矮人!好了搞定!”
一时间,餐桌上又安静了下来。
泷轻轻地甩了甩他那头漂亮的头发。
“哼——挺能干的嘛。”他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我说,“按你说的这个方案实施,倒也不是行不通啊?”
“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慈郎仿佛陷入了一定程度的妄想状态中。
“泷演白雪公主……”忍足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神情,“那还能叫公主吗……”
“少啰嗦。”我瞪了忍足一眼,“罪人没权利发表意见。”
“——那本大爷总有权利发表意见吧?”
迹部冷冰冰地看着我。
“白雪公主?哼。”迹部发出不屑一顾的声音,“我早就决定今年不演童话了,难道你们还以为自己停留在看童话故事的年纪吗。”
我不满地看着迹部。
“只要不拉我下水,随你演什么去。”我说。
“你可以不演话剧。”迹部趾高气昂地说,“但你必须去帮凤的忙。”
“什么?”我奇怪地问道,“凤?”
“没错——凤已经答应了同时帮合唱团和话剧社演奏,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你要去帮他。”迹部像宣圣旨那样宣布道。
在我的一旁,宍户已经用双手抱住了脑袋懊悔地喊道:“长太郎这个大笨蛋——要是我早点看住他就好了!!”
也许慈郎说得没错,凤的确是一个烂到没救的烂好人。
“哎呀,我不知道大小姐原来也在音乐方面有造诣?”忍足有些意外地说,“是小提琴吗,还是钢琴?”
我不愿意回答忍足,只是一味不爽地瞪着出卖我的迹部。
“唉——不要嘛,为什么要让麻里奈去帮凤啊?我想要麻里奈跟我们一起演话剧嘛!”
慈郎死皮赖脸地说。
“演你个头!”我粗声粗气地说,“滚一边儿睡你的觉去!”
“呐,如果向日说要出演话剧的话,你也还是要拒绝吗?”泷忽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没及时反应过来。
“啊,岳人那小子啊……他应该会来的吧。”宍户说,“去年和前年他也都在嘛。”
就在说到向日的这个节骨眼上,我忽然在食堂的入口处看到了凤和日吉匆匆赶来的身影。
“啊,是凤和——”
我刚想要开口说凤和日吉来了,却被另外一个身影挡住了视线——那是个一头红发,敏捷小巧的身影。
是向日!
一瞬间我睁大了双眼,当我确认那个飞快闪过的身影就是向日之后,我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起来,然后朝那个方向喊道:“向日——”
可我的声音还没有传达到那边,向日的身影已经如幻影般一瞬间消失在了门口。
剩下的只有呆呆地看着我的凤,和他那似乎要举起来同我打招呼,却又因为我的失神而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的手。
我站在桌子边,久久地凝视着向日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方向。
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在那一瞬间看花了眼,也许是我一直记挂着向日所以产生了错觉也说不定。
可不知为何,我的心却因为这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而无法平静下来。
一阵似有似无的虚无感正在慢慢吞噬着我,我不知道源头来自何处,只是感到茫然而不知所措。
“……麻里奈?”
忍足轻轻问道。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重新坐了下来,凤和日吉也跑了过来。凤和我打了招呼,然后一直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闪亮大军只差一个人就到齐了……
可这个人却是向日。
向日到底在做什么?明明忍足已经回来了,他却反倒不在这里。
我隐隐约约感到一阵不安的悸动。我开始讨厌这种感觉。
有关文化祭的话题从午饭时间开始,直到放学前还断断续续地进行着。
迹部从一开始的反对演童话到后来在泷的洗脑下逐渐动摇,似乎说了类似童话也可以之类的话。
但距离文化祭还有一个多月,所有人都还只是兴冲冲地处在讨论的最初阶段,并没有真正开始着手计划实施。
我的定位从一开始的皇后到最后变成了反串王子,这竟然也是出自泷的提议。
我没有再主动提出过什么意见,反正一切都没有成定局,最后的最后,迹部只是让我去查阅一些资料,方便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剧本来改编成话剧。
放学后,我在图书馆稍微消磨了一会儿时间。我确实想帮迹部找一个合适的剧本出来,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专心。
当我毫无收获地背着书包走出图书馆时,已是黄昏,气温开始转凉,路边尽是成堆的枯叶。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气,有如我此刻的心境。
校园里已是空空荡荡,我独自向校门走去。
就在走到校门的时候,我发现在那里停着一辆轿车,在轿车前有两个人正在争执着些什么。
带着一丝好奇心,我稍微走近了些,然后我猛然间发现,在争执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正是向日。
他的红发太过鲜明,以至于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另外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们会争执?他们在争执些什么?无数个疑问充斥着我的头脑,我呆立在那里,无法移动脚步。
由于有着一定距离,我无法听到他们争执的内容。
但我却可以看到向日的每一个动作,他显得很生气,也很激动。和他争吵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背对着我,以至我无法看清长相。可凭着直觉我却隐约能猜到,这就是向日的父亲。
他们俩身边停着的是一部高档轿车,价值看起来不亚于迹部家的车。
我开始整理起思绪,想要冷静思考该如何是好。我想见向日,我太想见他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就要迈开步子冲过去,可我终究没那么做。
就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中年男子在不经意间转过了身,我第一次得以看清向日父亲的长相,那是一张与向日十分相像的脸,除了年龄的痕迹与更多的严肃之外,那几乎就是另外一张向日的脸。
向日的父亲打开了车门,挥动手臂似乎是在叫向日进去。向日极不情愿地又和他吵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坐进了车里。
随着车门“啪”地一声关上,我远远听到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我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那辆载有向日的轿车一路驶去,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双腿像是被石膏固定住了一样,始终没有迈进一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所见到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听着秋风将落叶卷起,吹得劈啪作响。
当一切逐渐安静,夕阳西沉,于无声中洒下一片黯淡的余晖,那一天在水塔上所感受到的深刻的不安又一次包围了我,令我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