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下，那人留着胡渣，一头灰发，腰间除了刀外还配了一个葫芦，颇有沧桑侠客的感觉。那不是惊艳的顾相琉、英挺的竹衡，抑或是清秀的越祈画卷上的沈翊岚能给人的印象，他们都太过年轻经历太少。
我轻轻地说道：“江湖大侠。”
越祈也以同样的声响说道：“林业，漂泊不定，丧妻单身。”
我：“……”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嚷嚷着，硬是在人堆里挤出了一条道：“林大侠现在事情真是越管越多。别人成亲你要管，练功你要管，现在打架都要管。大爷我也是佩服至极。”
那人满脸横肉有股痞子气，说出话来也是如此。听语气像是有宿怨一般，我很担忧他们要是真闹起来，弄坏了花草桥木，那庄主就得不开心，庄主不开心了沙嫂跟着不开心，他们都不开心那我可得处理事后废材清扫很久。
“那人人称鲁大炮，有名的无赖混混，凭着点武功创了个镖局做得倒是有声有色。你离他远着点。”越祈说。
“鲁大炮？”
“是，原名叫路答袍。”
我点点头,突然听到抽气声，还有女子低声的笑。
“各位原来都在这儿看热闹，本王都在堂里等多时了，眼看着茶水都沏好了，不去坐坐？”
顾相琉没有有意地提高嗓音，人群也安静了下来退散了些许。鲁大炮瞧了眼他，低声说了句：“小白脸。”而林业目不斜视地往里头走，擦肩时又和顾相琉对视了下，点了点头。
有人在背后叫越祈，越祈低声说了句：“没得玩了，我二姐来了。”
说罢，他一边笑着，转身跑去那儿，一副很激动的样子抱住比他矮一个头的二姐。
他二姐看上去是真激动，就差流眼泪了，一个劲地说他受苦了。要是她知道这小子在山庄和顾相琉尽干缺德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晚宴时我本本分分地端着菜，所谓的一堂子大侠与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沙嫂说我不靠谱，我就被发配到了离庄主最远的地方。只能遥望着人脸都看不清的一众人等。
我见着鲁大炮早早地开始喝酒，原不在意，突然听到顾相琉的名字。
我朝那里挪了挪，耳朵竖起来。
“顾相琉混江湖？得了吧，他结交的是武林盟和青梧山庄，我看那两个是要触霉头的。”
“不是说他和当今皇上关系不好么……朝廷平日最讨厌与江湖人纠葛，顾相琉故意为之，气死他老子和皇帝。”
“你知道朝廷为什么讨厌江湖人不？当初有乱党，就是批江湖人。”
“哈，方轻舟还克死位将军呢，断袖，活该。”
鲁大炮毫不顾忌地说：“啊这个更恶心，拉屎的地方一定要和女人一样才甘心。”
我嫌恶地又朝外挪了挪，心想着方轻舟这名字特耳熟，后仔细回忆才想起这不是竹衡说的那一位么。
边上那一桌也有人望向这里，一位二十四五的年轻人，神色平平还有一两分讥讽神色。他边上的少女倒是吃得开心，还催促着他：“方轻舟，皮包骨头了你还不吃，现在花的又不是我们的钱。”
听此，我浑身吓得发抖。
刚才他们说得那么大声，这位一定是听到了。
“笨，你师父我彩礼不要钱？胖得和猪一般，划不来，下次一定是不来了。”方轻舟这么说的，眼神却看向我，“要不是来找个欠债的，谁要爬那么久的山路。”
少女嘴里叼了个鸡腿，含糊道：“你走了一个月原来是收债去了，我是受苦受累还担惊受怕。”
方轻舟依旧是看着我，却又毫不含糊地回答着她的话：“受苦受累受怕的同时，还认识了位公子哥。师父我都佩服徒儿这些年的成长了，苏叶是长大了。”
被叫为苏叶的少女脸一红，反驳着：“谁要认识他！没这种人，每天求医的人可得少一半。”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却起身朝我走过来。在喧哗的大堂里并不起眼。
他说道：“洛瞳，欠着一屁股医药费逃到这里来，可真真是让我好找。”
哦，原来是欠了债。
自己欠着的债，就算自己失忆了也要哭着还清的。
别上的鲁大炮突然转过身，看向方轻舟，吹了声口哨道：“哟，这不是方大夫么，脸是越发白了，人是越发瘦了，分桃的滋味怎么样。”
方轻舟讥笑道：“可惜没人和你分。”
“和你分的不也是棺材里的了么，难道找到新相好了？”
我杵在中间很尴尬，除了用手指玩头发意外就只能。
方轻舟神色不改，扬起下巴道：“看你最近脸色发黑，你家小妾和隔壁老王勾搭了给你生孙子了吧。”
狠，太狠了。我暗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苏叶一点也不关心这儿发生的事情，继续吃着，眼睛还时不时往里面瞟。顺那看去，是沧雨那桌，沧雨筷子动都不动，边上还空了个位子，不知道是谁，大家都到齐了他还没来，面子这么大。
方轻舟嘴皮子完胜，施施然往门外走说是要透透风，我抛下沙嫂“一定要老老实实呆着”的叮嘱，也跟着走了。
他走进一间屋子里，我磨蹭了一下，还是脚一跨，也进去了。
方轻舟道：“手给我，给你把个脉。”
我老老实实伸出手。
他搭上后只是停顿了一会，语气不明地说道：“你倒是好，我行我素贯彻得很彻底。”
我有些窒息，道：“方先生，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平静地说：“会死倒是好事一桩，只是怕你这样子会要死不活。”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默默念道。
“筋脉好了又断了，你做事倒是靠谱得没边。还好是成功了，走火入魔也罢，否则你就可以去看你师父了。”
“去看我师父？！”
“皇帝棺材里躺着吧，运棺材太惹人注目，我都害怕了。”
我几乎一口气没上来。
他还是在那里自己说自己的：“下山后先把你错位的筋脉断开再续上，内力你自己自求多福。”
我脑内一片混乱。
过了半响，他看着我还没缓过来的样子正欲安慰，我一脸痛苦地问：“痛吗？”
盘算着一早就下山了，整理好小小的行李，我不免就开始兴奋。
柴房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我开门后发现越祈捧着卷书画，脸被风刮得通红。
他道：“说不定这辈子不见了，看你平日里总是帮我解决我不要吃的饭菜，我还是给你点纪念，别太想我。”
我画卷看都没看，直接拿走然后关上了门。
竹暄也听到了风声，半夜开始朝我哭鼻子：“姐姐，大哥说你要走。你还会不会来看我啊？”
我安慰道：“那是一定的，别哭。”
到了后半夜，又是敲门声，我打开门，发现张安站在门口，说道：“临走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我正要说他半夜发什么疯，而后改成了一拳头抡上去。
诈尸啊！我吓得整个人都颤了颤。
这个张安比往常的有点不一样，轻轻松松接过我的拳头，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道：“我要去那儿再看看究竟，不知阿瞳是否与我一样还有好奇。”
这时候去山上的确是最好的，很多武林人士说不定会到处散步，山庄管得也松。若我是装神弄鬼之人，回去收拾痕迹一类定是选在这个时候。
“我并不好奇。”我立马拒绝。
其实我很好奇，但是我并不想再惹上什么。要是顾相琉再挽留一下，我说不定就跟着去了。
左思右想，我决定稍微矜持一点。
顾相琉道：“哦那我自己去了。”
说罢，自顾自就走了。
这回换我咬咬牙，跟在他后面。他回过头来，一副预料之内的笑脸。
“你怎么比平日矮了？”我道。
“像不像，这面具做了很久。”他道，“缩骨功，可痛了。”
“这面具很像真的。”我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想到这面具很可能是用人皮做的，立马缩回手。
“最真实的面具，应该让覆盖者没有自己的脸，凸出的骨头全部磨平，佩戴起来才能真正以假乱真。”
这么说着，我发现这鼻梁确实是比张安要高。
“有谁会那么丧心病狂，丢掉自己的脸。”
他道：“挺多的，这事太有违人道了，不提。喏，我们到了。”
原本被石头填满的洞穴再次被挖开，明显是有人进去了。顾相琉先下去，又朝我做了个跳下来的手势。我扶着石壁，缓缓滑下去。
方轻舟说的没错，筋脉错乱，平日里走路还好，这番动作直接能让我疼得动弹不得。
顾相琉熄灭了蜡烛，我扯着他的衣角往洞里去，没想到这洞穴就算遭遇大火也没有受损很多。岩壁显示出发黑的痕迹，还是有一股未发散的霉味。这“张安”显然是第一次来，走错了些路，才到最深处。
我虽记得线路，但有意看他在那儿摸索，憋着不去提醒。
而前面突然有了动静，我死死揪着顾相琉，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
“啊！”
这声不是我叫的，声音听着很熟悉，是赵彦斌。
赵彦斌腿都快软了，几乎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张、张、张师兄，我可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啊。谁、谁、谁让你总是使唤我！”
我有点不敢相信。
“张安”脸色板得死死的，沙哑地说道：“你害我。”
这话答得挺快，说得是半分迟疑都没有，那语气，张安本人说得都没那么句句贴他真性情。
王爷演技真是好，我服了。
赵彦斌抱着头，哭道：“我真的是不知道会这样啊。他们问我谁带我去那儿的，我说是师哥而已。今天晚上又突然把我抓过来，让我带路……”
顾相琉皱眉道：“他们是谁？”
我想了想当日我卷棉线的情景，忍不住道：“他们笨到连路都找不到？怪不得只能装神弄鬼。不过，我猜你也忘了吧。”
赵彦斌正欲点头，却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显现出与齐野张安一样的血痕。
顾相琉右手抽出剑，剑光水光月光突然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洞穴。
几位来者的身影被光照得欣长。
“王爷，缩骨疼不疼？”
“可惜东西早就被人拿走，你们白来一趟，还造了孽损了德。”
我听着这语气不对啊，是要打架不成？怕拖累顾相琉施展，我松开手，他却用左手握着我的手腕，抓得更紧了。
这儿真是藏了东西，藏了什么？顾相琉他们都如此在意。
“齐野不过是与我有些摩擦，私仇而已不足挂齿。只是回谷时遇到了一群蠢货，我拿人钱财，不过张安是被他们看错了人，误以为是拿了宝物。”有位女子接话道，“李妙之事，恕我不知。”
她没有穿其他人所着的夜行衣，离得远我也看不清她的长相。
“今夜我们也不是来清理痕迹，因为当夜之事并非我们干的。有人比我们更快，只是觉得听赵彦斌所言，他们也一定没有找到。都说了拿人钱财，道义上不帮忙做完事情也过意不去，故带他们前来看看。”
“本王有所听闻，齐野冒犯了雪燃姑娘。”
“王爷当我骗你？”
“不敢，本王可是知道哪些人为什么找到姑娘了，此时风月正好，没有美人相伴岂不可惜？”
“啧，看你边上那姑娘吓成什么样了。不知道你最近是在玩什么花样，后会有期。”语罢，倒是坦荡荡地走了。
她是走了，她身后几个人开始不知所措，想跟着她走。顾相琉长剑一拦，齐刷刷止住脚步。
“这件事情，本王希望从今往后到此为止。”他看向我，虽然是张安的脸，可眼神却是如往日一样明亮，“阿瞳，你安心了吗？”
虽然眼里是我的倒影，但话却是和那雪燃姑娘说的。而那几人倒是急忙点头，逃了。
我看到顾相琉抽起剑，刚想起还没问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有宝物，想让他住手。
不，这一切不可能仅此而已……
我开口道：“你慢着……”
那几人只是逃了没几步，也像赵彦斌一样倒在了地上。
顾相琉冲我道：“啊？”
我想，是不是张安或赵彦斌说出那日我也跟随他们，是不是我脖子上也会有与他们一样的疤痕？
那件宝物，是朝烟、夕岚还是流虹？
我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道：“如果可以，我很想去李妙家里看看她那两个弟弟。可惜，我明日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