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迷迷糊糊都觉得自己要睡去,张安都没有过来。他不像是喜欢耍别人玩的人,他也没那思绪去耍别人,最近都是在被别人耍。
“洛瞳,你怎么在这里?”李妙从桥下窜进来,吓得我差点惊叫。
我咳了一声道:“呃……我来这里消化消化,晚饭吃太饱。”
她一副早已看破的表情,左右看了看:“是在等张安吧,他怎么还没来?”
张安居然把这件事情跟李妙说了,我怎么会觉得张安他有脑子呢!
李妙道:“这样吧,张安既然是去巡看了,那么你往西我往东,你若是找到了就直接走,我若是找到了就带他来找你。”
这时我兴致已经消去了大半,见不见着他、他会和我说什么我都没什么兴趣,只强打起精神道:“麻烦了。”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忘了自己是怎么心不在焉地去找张安,大半夜的也不能喊他名字。找到庄主的院子时,才注意到这西面已经被我找遍了,这里的人都是会些武功,我再往里面去找就很容易被发现。
我回头打算去找李妙回合,走到半路,就听到李妙一声惊叫,然后从我身边含泪跑过,我傻愣愣看着她跑出来的方向,纳闷着她这是发现了什么,我拦都拦不住她。
我想着张安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吧,他胆子那么大?尽管对张安印象并不好,但是他也不是那种人吧。我郁闷地走到里面去,冬季的风吹过树干,黑乌乌一片投影看不清情景。
“张安,你在里头吗?”我轻声问。
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看不清是一块什么,蹲下来借着月光一瞧,腿一下子软在地上,想大叫,却嗓子叫不出来。
喘气了片刻,我几乎是哭了出来,手一直往山坡上扒,腿没有力气,缓了几口气才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冲出那里。地上的尸体早已冰冷,面部表情呈现扭曲的样子。
该去找谁?
能去找谁?
一些人像从我脑内闪过,而有些格外模糊,我已无暇在意。
就是我冲到顾相琉屋子外的时候,我还是不能相信——
张安死了。
我一脚踹开房门,转念一想大叫不好,只见顾相琉正好穿戴整齐地要打开门。
“嗯?”顾相琉才刚刚发出一个音节,我刚好想要跨门进去,想着这门槛怎么那么高还是跳过去的好,又被他多事的那么一拉,脚尖擦到门槛,腿不禁一弯连带着力一起往前扑,顾相琉情急之下手忙脚乱地想要扯住我。
我睁大眼睛,想着完了完了就要抱上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不会被赐白绫吧。
事情总是能发展得出我意料,不知道是我太重还是他太轻,就是我觉得会和顾相琉来个大拥抱或者我和大地来个大亲吻的时候,眼前人毫无防备地居然被我扑倒在地。
我是有多重!能让一个高我那么多的人被扑倒!
身体一阵疼痛是其次,这几日来的折腾实在是在劳累精神了,我应付着眼前情景有些不知所措。
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还是蛮好闻的,果然是有钱人,衣料真滑和我的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道手感如何,做工似乎比竹暄的还要细腻,还好不是我洗衣服……等我大脑过滤完这些杂碎信息的时候,只想着两个字——完了!猛然抬头正好撞上顾相琉尴尬诧异的眼睛。
我一边暗自叫疼一边爬起来,看着顾相琉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想着他估计是吓破了胆子,于是十分体贴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
我带着顾相琉来到树林外的时候,我还是恶心得干呕。
顾相琉看着我,问:“他这是死得有多恶心?”
我很认真地道:“不论惨象,就是难受,”
“原来是被吓得干呕起来的。”
“我是良民,从没见过……”
“那你呆在外面,我进去看看。”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急忙拉住他说:“不不不……我觉得我也一块进去好了。”
顾相琉看着他衣袖被拉住的地方,笑道:“吓得不敢一个人?还好你不是一个一间屋子,否则吓得无法入眠啊。”
我想起李妙现在估计是一个人瑟缩在被子里里等我回去。
我逞强般送开手,顾相琉提着蜡烛走往里面,我看着周围死寂一片,双手攥成拳,咬咬牙立马跟着上去。
原本只是看到了张安狰狞的表情,现在灯光下一照,脖子上的裂口一下子映入眼帘。我不禁眨眨眼,倒吸一口凉气。
顾相琉倒是没有我反应那么大,他看到出血口就是脖子一处,伸出手把张安睁大的眼睛慢慢合上了。那一处很深,看上去是一下子致命。
“是用的短匕首。”顾相琉道,“张安武功算得上不错,但似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就是剑也没出。”
我说:“那动作很快吧。”
顾相琉点点头,道:“对,和前面那个弟子差不多。”
想起原本顾相琉诓张安的事情,我没好气道:“顺你意了?”
“意料之外,你怎么那么记仇?你们不原本都好好的吗?这事情可不关我事。”
我垂着眼。
顾相琉直起身,道:“明日让人来收尸吧,回屋睡觉。”他走了两步,回头笑眼看着我,问,“你不是被吓得动不了了吧?”
我不假思索地开始说瞎话:“放屁!”。
顾相琉徐徐漫步返回到我边上,故意拖长了语调,道:“哦?是嘛?”
这一声“哦”真是百转千回让我肠子打了十七八个结。我脸唰地一红,暗骂自己当时怎么就一股脑去找顾相琉呢,这个时候去用石头砸竹衡的门或许可以少很多的事情。
“竹衡现在正有很多的烦心事,需要他在这个黑夜好好思考。”他看穿了我的心事,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拽上山坡,我还是有些颤抖地踉跄地往前跌了几步。
我说:“张安至少是你的朋友,出了这种事情你怎么不点也不激动?”
顾相琉笑意盈满了桃花眼,看不出其余杂糅的情绪,道:“是嘛?若是这样,那我每天都要很激动了。”
刚刚出来得匆忙,他就是披风都没拿一件就被我拖出了院门,月如霜寒换做是我早就冻得打颤,可他却是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风度翩翩得发人妒忌。头发松下来披在背部,几缕贴在脸庞的散发柔和了原本难得好看的轮廓。本是出身于威严的皇家宫廷,可那上扬的眼角微抿的嘴角总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朦胧笑意,总给我一种戏谑的感觉,什么事情好似他都搀和了一脚,一拂袖发现他却是片叶不沾身。
若是卖到勾栏里一定会有个好价钱。我心想。
“很晚了,回去吧。”顾相琉说道。
要是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大概会立马掐死我然后把我和张安扔到一起等明天别人来收吧。我如此想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施施然走在我旁边,沉默了半路,他突然很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会半夜跑到外面去?”
我道:“有事。”
“哦?”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
见他不语,我摊手继续说道:“我猜到你大概知道了,不然也不会问,那还是实话实说吧。”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说道:“洛瞳你真是直率的姑娘。”
我没必要在此时和顾相琉计较:“没你聪明,只能任你玩了,是不是像看戏一样?”
“上午你像是有把柄在他手上。”
“竹衡似乎不愿意我出庄,没了张安以后可能没机会离开这里了。”
说及此,不知是否是月光的缘故,他的眼神好像比以前更加真实,问道:“很难受?”
我愣了下,麻木地点点头。被刚才的事故一下,已无多大力气,只能慢慢走回屋子里,他接过我手中的蜡烛走在一旁,他身体欣长,正好西北风刮过来帮我挡了一大半。
“洛姑娘,晚安。”
似乎有一声轻叹转瞬化入寒风,他目送我进屋子。
蜡烛正燃到一半,李妙挡不住瞌睡虫,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窗户被风吹开她也没发现,搞得屋子还是和室外没温度差。
我倒了杯茶水,喝罢,我喃喃道:“胆小鬼,还说我浪费蜡烛。”又推了推她,想让她醒了到床上睡去。
只是她似乎睡熟了,黏在桌子上愣是没动,我也不去管她,把行李放好时再看,她依旧是趴在桌子上。
我纠结了一阵,怕她着凉了,到时候她病假活全部压在我身上,把她扛起来时她重重地压在我身上,黑发散下来遮住我的视线,我说着她头发怎么变得比以前油了一边只能摸着黑把她放在床上,想着这家伙手冰凉着要不是我明天不感冒才怪,把她头枕在床头,我再那出被子来帮她铺好,正笑嘻嘻想凑上去刮她鼻子,手停在了半空中,再把手缩回来,用力捏了自己的脸,眼睛眨了几遍,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才相信自己这不是幻觉。
失去了我的手臂支持的李妙的身体从床上掉下来,发出“嘭”的一声,她的头跟着无力地垂下,脖子弯出扭曲的弧度,黑发挡住了她的面目,但是我知道发丝之下一定是和张安一般的……我深吸一口气想叫出声来,可是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门外人估计是被那声响引过来,他敲了下门,我急忙后退,但是腿绊倒了凳子腿,我当时是踢到了什么东西,腿软得不自觉地蹲在地上,想挪去开门,却是只能挣扎着在原地浑身颤抖。
敲门又敲了几下,比原先更急切一些,叫着一声“洛瞳”。再眨眼功夫门就被强行打开了。
我颤颤抖抖慢慢站起来,刚想要去扶着桌子后退几步却碰到了一双手,才摇摇晃晃地站定。
“李妙她……”我僵了僵,断断续续说不清话,抿紧嘴唇直接转身不去看床上那惨状。
透过打开着的窗户,一弧冷月被乌云遮的似有似无,千年来孤寂的月光再加上山外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叫,给此情此景平白添了几分凄凉。我缓不过气来,可此刻头脑意外的清醒。若出事的只是张安一个人,那我还可以安慰自己或许是凑巧的缘故,而李妙也接着遭遇不测,根本没有其他解释来说明这件事情和我无关。或许那个人正在别处看着我,我在明他在暗,我就是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奈何。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道:“别怕。”
“我连谁都不知道。”我皱眉,“和我认识或者不认识,有仇或者没仇,我都不知道,他可能是在我身边的……”
他上前看了看李妙脖子上的伤口,道:“同样干净利落的一刀毙命。”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该怀疑谁?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下一个这样被匕首划脖子的就是我,而杀我的人我却是没有印象,我和他有什么纠葛我都不明白。我要相信谁?所有人都有事情瞒着我一般,就是要我绕着弯子留在原地!”
屋中沉默了片刻,他微微皱眉,道:“你先别激动。”
我后背都已泛凉,我猛然抬头大声叫道:“你们都在耍我,你们根本就是要我一直那么迷迷糊糊地被耍下去!齐野张安李妙被一个人杀死,为什么那么凑巧?凑巧在我要走的时候,凑巧都是知道我失忆的人?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全部都是在给我下迷局一样,我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聊的把戏下去了,我不是傻子!竹衡看上去是为了我好,他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是想要什么?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
这不是针对个人。
不是针对山庄。
针对的……是我。
顾相琉想把我拉到屋子外面去,我拼命甩开他的手,道:“你……”他截住我的话:“洛姑娘,失礼了。”接着就根本不顾我不同意,对着我脖子就是一个手刀,我刚想骂娘,视线就是一黑陷入了混沌。
细雪纷纷,竹子抖落一身白霜。
年幼的竹暄握着根竹叶子裹得和绒球一般站在一角,我追着身穿单薄的弟子练功服的竹衡满院子跑,一边挥舞着雪球:“吃本女侠一球!”竹衡捂住脸,立马被砸了一大把雪。
师父将我从后衣领提起,道:“竹衡,你狠狠扔她,别手下留情。”
又是雪落时节,它随风飞在某个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暗一处,落在某一人的指尖,然后又飘去覆着冰冷的张安。
我现在这是在做梦,还是一直在做梦。那些人是真,还是假。
世事本如南柯,到底如何都那么回事了。只是不晓得,是否还有云破月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