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祈语音刚落，就有一阵缓缓的脚步声，我侧头看去，有一少女正推门而入。
正纳闷竹衡和竹暄是什么关系，看清来人模样时，我心想这就是了。
她一袭双蝶绣罗裙，步摇服帖地插在发中，衬得正碧玉年华的脸庞更加光鲜亮丽。眉眼之态灵巧又端正，不像江湖子女更偏于大家闺秀。
就是这么随意自然地走进来，整间屋子都像是因此亮了几分颜色。和竹衡有几分相像的容貌显着活泼的模样，就是比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的普通女弟子还要更亲近人一些，挂着少女本该有的浅笑盈盈，教我对她更生一分好感。
我叹，闭花羞月，大抵如此。
越祈原本谈到荷华而紧绷着的脸也松了松，他顺手理了下衣冠朝她微微躬了下身，同时竹暄顺着眉目非常自然地福了礼。随后，就在我动也不是静也不是之时，竹暄盯着一双秋水横波的大眼睛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笑意更盛，踏着小步亲昵地倚到我床沿坐下。
她还带着暖壶余温的手握着我的手指，我更加对自己全是茧子的手感到了唾弃。
竹暄低头道：“瞳姐姐，你来了这儿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谁欺负你了？”
明明是关切的话，我怎么浑身不对劲，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了？惊讶着自己与这位小姐原先就有交情，看着她惊讶的神情，我不知如何作答才能显得正常一些。
竹暄看我为难，嘴一撇，道：“我们青梅一场，你有了麻烦事竟不愿告诉于我？哼哼你和我大哥永远都是两个人之前有秘密不肯告诉我，当下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情你也避着我，看来这几年没见，到底还是疏远许多。”她捏了捏我的右脸，又凑过来继续道，“我原先在门外头想了很久，瞳姐姐既然来到山庄怎么能整日呆在这一方屋子扫地洗衣服，想给你单独房间以后就这样住在这里，大哥让我别多管闲事，可爹爹不认识你应该说不通，不如我去和沙嫂说让你来我这里吧，那样至少轻松很多。”
来你这里岂不是更受拘束？我立马摇头，说：“来这里并非是生计所迫，而是为了……”为了什么，我一下子想不出什么恰当理由。我看着竹暄水灵灵的眼睛，硬着头皮接下去讲道，“为了锻炼自己……”
我说完就想一枕头砸死我自己，什么破理由啊！
不料竹暄居然信了，眼角弯弯，说道：“瞳姐姐，你好厉害！”
这个厉害有什么关系吗？我一头雾水，无法理解竹暄心里都在想点什么，感觉自己这是被忽悠了。我再往边上一喵，越祈在一旁喝茶，手都在憋笑憋得发抖。
“想起来瞳姐姐一直很厉害啊，第一次见到瞳姐姐，就觉得洛姐姐一定是不同寻常的人。”竹暄说。
一听到她提起以前，我就立马来了兴致，说：“哦？不同寻常？”
“当时我一直被摁着绣花啊弹琴啊，连林谣姐姐都被摁着学了点女红，但是姐姐什么都不用学，而且来去自如，秦姨都不管你，而我和哥哥的师父样样都管，我当时特别羡慕你啊！”竹暄补充。
谁来告诉我不同寻常和一事无成有什么联系？我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心里敲定了她是在装傻。我抽了抽嘴角，正琢磨着该如何圆滑应对与她绕弯子，她则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我知道你力气特别大，大哥比剑都与你成了平手。虽然当时都是孩童时期，胡乱玩的游戏，不知道你后来如何，总之当时就觉得你很不同。”竹暄说，“我也特别向往成为秦姨那样仗剑走天涯的女侠啊，每日绣花画画枯燥得很，可是我练剑实在没有天赋，英雄啦发扬山庄啦什么的只能全压在大哥身上了。”
若是青桐山庄竹衡的亲妹妹都没有天赋，那江湖上持剑的要抱团哭死一大批了。
“我会剑？”我问，手里捏着一把冷汗。
“不知道，当时小时候是会些的。嗯？瞳姐姐不会剑吗？”
纵是会，现下也忘光了。
我连连摆手：“贪玩，只学了皮毛。”
竹暄也没追问，转而问我：“秦姨近来可好？”
我看她一副几年没见的样子，随口道：“还好还好。”
秦姨？不知何许人也。
她又待了片刻，便说看我瘦了那么多要出门唤人去给我烧饭。
竹暄短短一些话，给我带来了许多消息，她身上明显是和善的气息，可我并不能安下心来。就是这个空当，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一旁的越祈，他赖着不走此刻正是派上了用场。
“秦姨？江湖上姓秦的不少，出名的不多。”越祈道，“洛瞳，看来你很有趣啊。”
我打断他道：“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奇怪。”
越祈抖肩，道：“和相琉哥学的。”
我斜眼，示意他讲回正题。
越祈清了下嗓子，道：“秦姨，江湖上出了名的漂亮女子不多，轻功好到能混进青梧山庄的也不多，不多一个姓秦的正好这两样本钱都有。一猜就知道是秦以容嘛，只是这些年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是无牵无挂的人谁知她今日在哪儿明日又去哪儿，若是要去寻她那挺难找的。”
秦以容，秦以容。熟悉的字音，却是与自己如同相隔千年的光阴一样不真切。
荷华……秦以容……我想得有点头疼，又因此激动不已。
“她是个贼，专偷官家财务。后来被抓了，却一直没有获罪，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放走的，从此往后大抵是独自逍遥了。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还收了个徒弟玩。”越祈道，“她在世上的风评很差，你别轻易讲出去。”
我的师父居然还坐过牢，真是传奇般的人生。我干笑。
可是我现在出现在这个青梧山庄是什么情况？被寄放了吗？那我的一身伤呢？惹怒师父然后被她教训的？哪会有师父会把徒弟往死里打的？
我是爱命之人，也不容易感到安心，否则也不会为失忆之事如此焦急，这可大可小，宁是要把它往大处想，才免去将来指不定要横出什么乱子。
竹暄几年不见我们，应该是一点情况都不知道，问了也无用处。我干脆放弃从她那儿入手，反而是竹衡，听张安说过我这几天还和他有交集，可以去探探究竟。
越祈就在我对面的木桌边，背对着我手支撑着头，似乎是在看着窗外清冷景色想着心事，我也不去开口打扰这凝固的气氛。虽然身体像是被锤子重重敲击过一般，躺了半天此刻我也睡不着。竹暄等了许久没来，过了一会沙嫂却是来了。
凭着推门的力道我就知道是沙嫂，她先是见了越祈也福了个礼，发福的身体半蹲着颇为滑稽，我看着就想大笑。她一来，就代表着我的休假结束了，无话可说，默。
她先是和越祈说道：“洛瞳突发意外打扰了公子和王爷，还请见谅，我这就把她接回去。”
越祈让我吃完饭再走，沙嫂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就往我这儿走来。
她见着我躺在床上，她也没多问，我也没解释。她道：“洛瞳，你这回睡够了么？还好李妙回来了给你顶着，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拉出房子扫地去。”
李妙即使前几日不在山庄的另一杂工，我一听，松了口气。
她还没放心，再嘱咐道：“你也别赖在小姐闺房里，今晚回来睡。”
就是她不说，我也是要回去的。我留在这儿，来的人谁知道会和我是什么关系，担惊受怕之外还得让越祈呆着估计是顾相琉的主意，就这么杵在一旁就是他当木块我也是睡不着的。
竹暄带来的菜较为清淡，我不客气地一扫而空，就回自己那没几件家具的破屋子去。
昨日虽也带着满腹疑虑，到底是因为不适应而感到疲惫很快就睡去，就是屋子也没仔细瞧几眼摸着整天就着。推门时带着裂痕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里面早就坐了人，小小的房屋因为又多加了一个我而显得微微拥挤。一个睡还行，两个人两张床还要放上木桌，这么个简陋的地方倒是一点自我空间都无了。李妙换下了白日工作的外衣，单着一身白色里衫窝去了她的小床上。烛火静静地留着泪，我坐在一条木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本打算厨房烧好水拿着木桶在屋里洗澡，现在又有些踌躇了，干脆拿着蜡烛去厨房洗。
烧好水时天已漆黑一片，我锁了门便泡进热水中。脱光了衣服看着自己的倒影怎么看都不对，愣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的背上胳膊上全是疤痕，还好当时在竹暄房内顾忌着男女有别顾相琉和越祈没动我衣服，不然就是撩起袖子都能看到一些伤口。看结疤的情况也不长远，有些甚至还有渗血，当时我只以为是自己太累浑身疼。
不敢惊动他人，我匆匆洗好，见外面风大便把蜡烛熄了，摸着黑走。
我本不信鬼神之论，可来时月亮还是亮的，此刻却被乌云遮住了，山上又冷风阵阵，促使我三步并两步地往自己屋里走。厨房离小屋并不近，还要路过座总有情人相会的小桥。
我怕惊动了幽会的弟子，故意放轻了呼吸声，让自己眼神不要乱瞟。其实此刻这儿就一名身材高壮的弟子像是在等师妹，他也发现了我在与我擦肩而过后，支支吾吾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话像是要我留下，这大半夜的我自是当做没看到，加快着脚步走了。
随后又有轻微的动静和喘息，我倒是有些耳朵发疼。
李妙已经睡过去了，她似是位少言寡语的人，一回来也没与我交谈。多半该是她身世的缘故，只是沙嫂也就寥寥数语，说她是自幼遇着饥荒，性格对外人很是羞怯。我也没傻到去盘问别人家底的地步，沙嫂没多说我也不再问，尽量避免与她交谈就好。
这么想着，我翻了个身，却被一冰冷的东西咯得后背疼，我伸手一摸，是一根簪子。
隔日一早，我打起了精神，遇着弟子们早课的时候特意去等了等竹衡。无奈山庄好像出了什么事要他处理，上课之前都没见着他，而弟子们练武授书的地方我又不能进去。我扫的大门及山庄西侧也格外冷静，弟子都不见一个，
雪断断续续地下着也没积起来，化起来又是一番彻骨。
我跳坐在回廊上，摸索昨夜那根簪子，它旧得发亮，款式也不是通常年轻女子所佩戴的靓丽之型，简单利落，有几分岁月在此沉寂的味道。不知它与我又有什么牵扯？
“洛瞳！洛瞳！”
我一听越祈在那儿朝我喊话，急忙把簪子放好。
“你在看什么呢？”越祈喵了一眼，随后又道，“山庄昨夜闹鬼了，你不去凑个热闹？”
我嗤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道：“闹鬼不是真的，但真的死了个人，就是在情人桥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