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风垂眸,看了她手上奇奇怪怪的东西好一会,眉眼微挑,却是笑了,“这东西倒是新鲜,宫里没见过。”
“三哥哥自然没见过,连我都是头一次吃呢。”长宁接话,贼兮兮的看着他,两眼弯弯如月牙,“三哥哥吃饭了吗?不如留下来吃点,青岚姐姐这还有点剩的。”
“公主!”青岚心急如焚,想出声喊住长宁的快人快语,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这丫头还挺好客,一看在现代就是个爱玩爱闹的洒脱姑娘。
只不过先不说她怎么能让林晚风吃剩饭剩菜,就算是要吃,这哪还有剩的?她方才去宫外菜市场买的东西,几乎全被长宁这个馋猫吃下去了,如今,也就剩下点掺了水变味的底料和几块虾滑,汤底都凉了,万一他答应了,她们准备不出来,该如何?
谁知她今日踩了霉运,心中方才念叨着千万别答应,林晚风却挑了挑眉梢,应下了,“也罢,天色已晚,我在此吃些也无妨。”
“别!”青岚干瞪着眼睛,给长宁使眼色,长宁没瞧出来,往日挺聪慧的姑娘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看见她手里干巴巴的锅底,竟是笑的更欢了,“青岚姐姐,怎么了嘛?你不喜欢我三哥留下来吃饭吗?难道是不好意思了?”
“我我怎么敢管三公子的行程,又何来不好意思,公主何出此言。”青岚语塞,抬头瞧见林晚风含笑的眉眼,脸红红的,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羞涩。
扭头在林晚风看不到的角度瞪了长宁一眼,又瞪了满是残渣已经没什么菜的碗底一眼,用尽全身的肢体语言告诉她:大姐!没菜了!
长宁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往后退,直直的退到殿门前:“青岚姐姐,你眼睛疼吗?我去给你找御医。”
“找什么御医找御医”青岚气的脸红脖子粗,终于没再忍住:“公主,没什么菜了,您就是想让三公子留下吃锅子,怕是也不能了。总不能让公子吃剩菜”
“无妨。”林晚风将方才夹着的虾滑放在木碗里,又将手里的筷子整齐的摆在碗上面,刚要说话,又瞧见筷子和碗没有对齐,便抿了抿嘴,抬手将筷子放的齐整,才缓缓开口:“若是没菜了,只管吩咐太监们去御膳房拿便是了,不必纠结与此。”
“三哥哥说的是,姐姐纠结这个做什么,若没菜了只管去拿,御膳房什么没有。”长宁看了林晚风一眼,又看了青岚一眼,唇角带着贱兮兮的笑,穿着宫靴的两脚逐渐往宫门口踏去,直到最后一只脚踏出宫门,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几欲关门,“既然如此,三哥哥和沈姐姐少坐片刻,本公主亲自去御膳房催菜,保证很快就回来。”
说罢,又笑眯眯的看向沈青岚,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灵动的挑了挑眉,嘴里无声的呐喊:“沈姐姐加油—”
“加加什么油?”青岚万般无奈,转念一想,心里忽然明白了长宁的动机。
这臭丫头,好好的公主不做,来这儿当媒人来了!
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长宁关了殿门,走时还不忘挥退门口的宫女和小太监,像是土匪扫荡般清扫干净了门口的所有人。
一时间,殿里殿外便只剩下了青岚和林晚风两人。
青岚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两只绣鞋,鞋尖脏兮兮的,沾着几块不知哪里踩的泥土。
林晚风亦不语,坐在方才她们吃饭的木桌旁,消瘦的右手搭在桌子上,还保持着刚才放筷子的姿势,腰杆挺的笔直。眼神却瞧着旁边书柜上的一尊琉璃玉尊花盆,左手以骨节扣桌,轻轻地敲着,发出‘叩叩’的轻声。
殿里安静如水,只回荡着轻盈的敲击声。
一声“叩”,两声“叩”,三声“叩”,四声
青岚站的腰酸背疼,小腿也开始抽筋,耳朵里全是叩叩哒哒的桌子响,脑子里开始混沌一片,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跑到眼前来了。
余光瞥了瞥林晚风,见他半晌没动,她便也没怎么动,心里也不知犯了什么寸劲,总觉得现在这种肉眼可见的尴尬之下,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林晚风就像是镶嵌在了椅子上,竟果真没有丝毫晃动。
她曾听说,当今圣上不仅重视皇子公主的礼仪教养,还重视骑马射猎,为本朝培养文武全才。
以前没看出来,今日却是看的真真儿的。林晚风不愧是当今的三公子,御封的明王,虽是个有名无实的虚名,可这些年皇室的教养却不是虚的。要不怎的坐了快半个时辰连影子都不晃。
心里简直后悔的要命,刚才怎么不趁着长宁还在,她先坐下再说?舒服的尴尬,舒服的发呆,它不香么?
冷不丁的,殿里传出声轻咳。
青岚先是愣了一愣,转而又跟五脏六腑都释放了般,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小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用手撑在椅子上好半晌,青筋都憋出来了,这才缓解了双腿刺痛的麻木。
她的神啊,这简直比成为灵犬要渡的天劫和天雷都难熬。
做人好难。
还是做狗比较轻松。
“你怎么了?”林晚风终于抬起了那个她几乎以为是假肢的头,眉眼微挑,轻抿着薄唇,声音淡淡的,“你没事吧。”
“我”青岚低头看了看还在发抖的两条腿,傻子都能看出她有事,这居然还有个比傻子还傻子的人,“我没事。”
“没事就好。”林晚风收起扣桌子的手,抬眸望着她,眉眼淡淡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尴尬过。
可是,他将右手收进袖子的速度很快,青岚还是能瞧见他的骨节已经又红又肿起来,顿时心上要笑不笑,脸上的神情都快哭了。
大哥,合着你手都敲红了,它不疼吗?疼你刚才倒是动一动啊?
“长宁说,方才还剩些菜品。你可知在哪?”林晚风瞧见她的无奈,薄唇动了动,勾起一抹淡笑,转而又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蹙眉,“若实在不妥,她也久久不回,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宫去了。”
“真的?!”
青岚心里一喜,若是以前,她巴不得自己的男神在身边多呆一会,可今日,她着实是累了,心累腿也累,连忙狗腿似地笑着附和:“三公子说的是,外面天都黑了,公子也该回去休息了。这火锅又不着急,不如明天再吃?”
“你”林晚风看着她,刚刚扬起的笑,似乎突然停滞了,声音也由淡淡的转为清冷,“你很希望我走?”
“不,不是。”她的笑猛然而止,转而换了副小可怜见的神色:“我怎么敢管尊贵的三公子殿下的行程嘛,只是真心觉得,公主殿下久久不回,只怕因为什么是耽搁了,外面天都黑了,三公子肯定是饿了,我也饿了,不如各回各宫,各找各各太监,回自己宫里好好吃一顿,总比在这里坐着强。三公子殿下,您说呢?”
她差点说秃噜嘴,生生把‘妈’字隐了下来,咽了口唾沫,一手心的汗。
林晚风不语,盯了她半晌,把她盯的身上冒汗:“公子,你,你看我干什么?”
他亦是不语,只是默默地盯着她,英俊的眉梢微扬,眼睛里满满当当的,全部倒映着她害羞的神情。
小姑娘到底年纪还小,就算做了上百年的灵犬,心底也不过是个爱玩闹的丫头片子,更何况做灵犬的时候,她也是个十足的萌犬。但凡有帅气的小哥哥多摸摸它的小金毛,她也会扭扭捏捏的满脸羞涩,娇娇怯怯,不知怎么才好。
更别提是林晚风这般英俊的男子,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更是让她感觉羞怯不已,面颊上蓦然浮现两片红潮,从她颊边一直蔓延到她的眉梢眼角,两只小白手忸怩着拧在一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又是一盏茶。
青岚强忍了好半天,一直在心里默念:她是个有素质的小奶汪,绝对不能骂人,尤其是不能骂帅哥。
可谁能告诉她,她今天怎么就跟尴尬过不去了?刚从一个安静的尴尬场面里出来,又陷入到另一个害羞的尴尬场面里了?
忽然,殿门被推开,有人终于打破了寂静。
青岚像是人质被解救了般看向殿门,正好看见两手满满当当的长宁抱着一大摞东西走进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睛里笑眯眯的,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好玩的。
一进来,看到他们两人,却先愣了。
她家三哥哥坐在椅子上,腰杆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一样的笔直,身体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有些发红发肿的手指节。
青岚站在旁边,小腿在发抖,大腿也在发抖,脖子发红,脸颊也发红,看向她的眼神就像看到天使救星一样。
肉眼可见的尴尬。
这场面怎么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长宁,你总算回来了。”青岚飞跑过来,帮长宁卸下肩上的重担,拉着她的手,唯恐她再跑了一样拽的死死的,软白的小手都捏红了。
“沈姐姐,你们”长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晚风,眼神带着探究。
“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去了那么久?”青岚截住她的话头,低头摆弄着长宁拿回来的东西。
一个银色的密封花纹盏边小食盒,里面有三小层,最上面摆着一盘生菜,中间摆着两块一口酥糕点,下面是一份热豆浆。
青岚:“公主,您确定您是去拿火锅材料的?”
“我当然不是,我还以为你们你们等我回来,就,就没心思吃火锅了呢”长宁拧眉看向林晚风,心里埋怨,她家三哥哥怎么这么不争气!下次再有这种机会可就难了!
“公主!”青岚见她这样,心里真有点生气,上百年的灵犬殿下还是头一次这般羞臊脸红,由不得心中带了赌气的成分,松开她的手,烦闷的福了福身,转身就往外走:“长宁公主,三公子,我在宫里待很久了,只怕等下宫门落锁便出不去了,我先走一步,告辞。”
“沈姐姐!别走!是我不好!”长宁这时也发现自己想当媒人太过着急了,惹恼了人家,心里后悔不已,连忙跑上去追,“姐姐别急着走,宫门早就落锁了,我方才去御膳房时顺便叫人回了母后,母后派宫人来说,你可以在宫里先住下,就住在我的侧殿,明儿再回家去。若你急着出宫,今日怕也不能了。”
青岚的脚步猛的顿住,回头时的神情,微微无奈。
她今天,还就真过不去了?
算了,实在不行,至少得走一个吧。
她走不了,就让他走。
虽然她一直很沉迷于林晚风的英姿帅气,可今天,她委实不想再见到他。
长宁接收到她的眼神信号,心下了然,转头看向林晚风时,已经带了一副笑嘻嘻的讨好模样:“三哥哥,那个”
“你说的火锅菜品,可拿来了?”林晚风打断她。
长宁一囧,看了眼被青岚拿在手里的银色小食盒,莫名心虚:“拿,拿来了啊,我从不会说谎的。刚才是有事耽搁了,不然早就回来了。”
“好。”林晚风眼波平静,“拿来我看看。”
“这”
长宁和青岚对视一眼,全部咽了下口水。
长宁知道自家三哥哥的脾气,平日里看着是个好相与的,性格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好像从不动怒,也不怎么爱说话,只跟长宁这个妹妹多说两句,其他公主皇子他都不怎么言语。
可纵使如此,她也始终不敢忘记一件事。
她这位三哥哥,不是寻常皇家的儒雅公子哥,而是从小背负着杀母之恨,被宫人欺辱多年,又被皇上牵连,遭人厌弃的人。
这样的人,他面上越是礼貌,越是谦让,内心的想法就越是无人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