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眼中,连凤丫直呼他其名的行为就是大逆不道!
气的全身发抖!
“谁教你这样的一个没有教养?
是不是你那个娘?
我看就是她没跑的!
好好一个女子家,从前在老宅的时候,是多么懂事多么善解人意,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哪儿还有一点点女子家的样子!
都是你那娘,当年就不该把这个破家玩意儿娶到我老连家来!
怂恿了你爹干出对不起老宅的事儿来,还把我老连家好好一个孙女儿,教养成这没教养没礼数的玩意儿!”
连凤丫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盯着面前微微驼着背的老者,口水满地喷的丑态,他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长久藏在心里的想法!
从前,是连老太太说三道四,指桑骂槐。
他拉偏架做好人。
“原来,老爷子,这才是你心里的想法啊。”
幽冷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连凤丫又朝着一旁的谢九刀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去。
正气得全身发抖,骂得还没尽兴的老爷子,突然骂声戛然而止,一下子收了声。
铁青着脸盯着他面前这个女子看,就连这丫头身边那个家丁模样不起眼的男人离开,老爷子也没有过多在意。
面前女子那双清眸之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责怪,
但连老爷子却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似乎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之下,他反而成了理亏那一个。
可是!
明明就是她大逆不道,自古以来谁家的晚辈孙女敢直呼自己爷奶的名字?
就是她大逆不道!
就是她不肯为二房亲弟弟的前程出力气!
“我说错了?
你二叔家大宝小宝的那件事,你自己个儿说说看,都多久时间了,就没等来好消息?
要是你们真的为这件事情出力了,哪儿能到今儿还没有把事儿给办妥当?
我看,就是你那破家玩意儿的娘不好,挑拨的兄弟不和,不愿意看到我们老连家好!
要我看,就是你们一家子太自私自利了!”
连凤丫怒极反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要不是还顾念着这老头儿对她爹的生养之恩,要不是她还没有足够的能耐能够轻而易举弄死这一家人的话,
她还真想一包老鼠药毒死这群五脏六腑早就黑成碳灰的一家子了!
她真的笑了,她怕不笑一笑舒缓一下心口的那一股邪火的话,会忍不住折断眼前这老头儿的手指头!
闭了闭眼,平复一下那股怒意,吐出一口浊气,问道:
“连海清呢?他没有陪你来吗?”
老爷子不知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又觉得这没什么,砸了砸嘴:
“这和海清有啥子关系?海清忙着咧,这点儿小事儿还要海清来?”
连凤丫点点头……这就好办了,多半这事儿不是连海清授意的,是这老头儿自己的主意,跑来她家闹腾。
“老爷子,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不管老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爹我娘,有些事儿,我要说清楚。
竹心拜了闻老太傅为师,那以后就是闻老太傅的半个儿子。他的事情,我都插不上手。
但即使这样子,老爷子你拜托了咱们一家,为二房的两个弟弟求个书童的位置,咱们一家子也是尽心尽力给你办了。
我们为了这件事,在闻老太傅面前,是好话说尽,冷眼看尽。
可太傅府中的事儿,您老以为是咱们寻常百姓家中的事儿吗?
这里头的道道,复杂的很。
我反正是理不清楚,只知道这事儿复杂着。”
既然来闹不是连海清的意思,那就睁眼说瞎话,把这讨人厌的老头儿打发走。
安九爷那里正在紧锣密鼓,传来的消息也是好的……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但今晚必须……
绝不能再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差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唉……老爷子,我们一家子一直把您的话记在心里,为二房的大宝小宝奔波着,托着关系的为他俩说好话。
可您却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等,今儿个更是跑到了我家中来质问,还把我们一家子骂得如此不堪,”
她说着,摇摇头,一脸心寒地说道:“再滚烫的一颗心,也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泼冷水。
您骂吧,尽情骂,骂高兴了请您离开我家中。
您的事儿,我可不敢再去干了,两头不招好,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说了一通,言下之意就一句话:我撂挑子不干了,你爱骂骂去吧。
连老爷子更是怪了,刚刚一肚子恼火,此刻一听连凤丫不肯干了,虽然心里依然气怒,却也闪过慌乱。
“这……这……,阿爷再、再等等就是咧。”叫他承认错误,那是不可能的,要他道歉,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可连老爷子的态度啊,却一下子放软了。
连凤丫清澈的眸子里,望着面前老者脸上放缓的神情,她的眼里,全是洞彻。
这人啊……也真是怪得很。
你对他好,处处让着,他却上杆子越得寸进尺。
干脆恶就恶到底,扬言撂挑子不干了,他却终于肯好好跟你说话了。
人呐,真是个有意思的生物。
那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嘲讽一闪即逝,唇瓣动了动,却叹息道:
“不敢帮忙了。万一要是再做不成,叫老爷子再给劈头盖脸骂一通是小事儿,可要是白白让您老期待了,最后落空了,那可不得了。”
她把手摇得飞快,就是认准了这世上总有一部分的人的人心之卑劣之处。
说着也是奇怪,刚刚恨不得把她一家子骂成了猪狗不如的连老爷子,此刻,心里却慌了乱了:
“不碍事儿,阿爷等就是。这个事儿可是事关着你两个弟弟的前程的。
你也是知道的,二狗子他是聪慧,可是到底身体天生残缺啊。
凤丫啊,要是你两个弟弟今后有了大出息,那是要感恩你的。
将来要是他们有了大出息了,也会照顾二狗子的。
你想想,二狗子身边迟早得有个书童照顾他。
这个位置,给谁都是给,还不如就给你两个弟弟。都是自家人,血脉亲。
至于你两个弟弟,将来要是能够入了当朝太傅的眼了,那都是你弟弟,还分谁是谁呀?”
连凤丫只笑,不管心里已经恶心到什么样儿了,她只笑着一脸为难看连老爷子:
“可要是这事儿办不成……”
“哪有办不成的,今天办不成,明天总能办成,要是真的办不成……那就是大宝小宝和太傅老爷没有缘分,怪不得谁。”
老爷子接话接得特别顺溜:
“可这事儿,却还得你费心啊。”
她心底冷笑着,却一脸为难说:“我尽力吧……只是这事儿真复杂,得等……”
“阿爷等,阿爷等的起!”
最后她一路将连老爷子起亲自送到了胡同口,才好似祖孙情深,与那老头儿挥别。
重新折返回她家院子,一抬头,褚先生站在厅堂檐下,石阶之上,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看。
“当家娘子哄人的本领,又上一层了。”
褚先生摸着胡须,话音一转:
“老朽以为,当家娘子本来是想与连家老爷子硬碰硬呐?”
连凤丫勾了勾唇:
“和他说不上话。
他来闹,是他自己的意思。
我若与他硬碰硬,若是不吞下这口气,那是徒惹麻烦。
褚先生没有听说过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此刻紧要关头,我可不想横生枝节。
要叫这无足轻重的老头儿坏了我的事,你说我冤不冤?”
褚先生眯了眯眼……她倒是个能伸能屈的。
淡道:“当家娘子看似让步服软了,却反而叫连家那位老爷子慌了心神,不再骂骂咧咧胡搅蛮缠,
以大娘子的年纪,不该这么洞彻人性,太洞彻人性,有时候并非好事。”
连老爷子为什么敢胡搅蛮缠,为什么敢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因为他有所依仗!
就是骂她不肯出力,骂她自私自利,就是认为她一个女子怕担上坏名声。
可当连凤丫真的表示了不愿意再插手之后,那就像是……一个光棍儿承认了,反正我就是光棍儿了,你爱骂骂,爱咋咋呗。
连老爷子也是个聪明人,一看她就是不在乎了,准备光棍儿到底了,他以为她在乎的那些名声啊那些东西啊,结果人家不在乎了,那他唯一的依仗呢?
没了!
没了依仗,可事儿得办,只能够好好跟她说话,好好听她说话了,只能够拿出求人的态度来了。
胡搅蛮缠下的是要挟,要挟不到就不能再胡搅蛮缠,只能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
其实那老头儿看似只知道胡搅蛮缠的庄稼汉,实则思绪清晰,有理由条啊。
今日要是换做连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未必这么机警,老太太想不到那些个,胡搅蛮缠不成,就会撒泼打滚。
但连老爷子虽然心里私心极重,脑子却不是真的不好使。
而连凤丫,便是看清了这一点。
连凤丫看清了连老爷子,褚先生便看清了连凤丫。
“受教了,褚先生。”门口的女子,轻笑着微微曲身,却不予置评。举步朝着石阶处走来:“我爹和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