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同车人(1 / 1)

“谁?”

马鞭一声脆响,万安勒住缰绳,警惕地望着路边,厉声喝道。

襄荷只得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来到马车前,讪讪地道:“老爷爷,是我。”宁霜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地看着万安。

见到时襄荷,万安微微有些惊讶,“又见到你了啊小姑娘,这可真巧。”随即又有些狐疑地道:“天儿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里?”说话间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只见襄荷一身淡绿色棉布春衫,衣服料子算不上顶好,但襄荷年纪小容色好,看上去倒也清新可爱。她两手空空,身无一物,看不出是要做什么。

襄荷身后的宁霜则背着个书篓,穿着一身崭新的儒服,头戴方巾,发髻整齐,虽看上去气色不甚好,但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襄荷挠挠头,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马车上垂挂的绸布帘子,旋即却又撤回目光,看着万安道:“今日鹤望书院经义坪开放,我想去听山长们讲讲课。”又指着宁霜道:“这是我同村的一位哥哥,叫做宁霜,是秀水镇上明德学馆的学子,此去是要参加书院的入学考核。”

“你竟然识字?”万安惊讶地声音都拔高了一个高度,不过旋即又一拍脑袋恍然道:“是了,你既看过医书,又通晓医理,自然识得字,是我糊涂了。”脸上便露出了赞许之色,不住地点头,口中称道:“不错,不错。”

襄荷不由脸上泛红,心底暗暗发窘: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为不是文盲而被夸奖。

马车中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襄荷正顾着发窘,便没听清。但万安却听清了,他望着两人笑道:“此处距鹤望峰尚有一段路途,相遇便是有缘,小姑娘、小兄弟,可愿上车让我载两位一程?”

宁霜闻言看向襄荷。

襄荷看了眼遮得密密实实的马车帘子,笑眯眯道:“好啊,那就多谢老爷爷了!”说着便拉了宁霜的手爬上了车辕。宁霜被她拉着,又看了万安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措辞,襄荷便已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并掀开了车帘。

车内光线阴暗,帘子一掀开,隐约能看出里面坐了个身形清瘦的男人。

只瞥了一眼,宁霜顿时想将襄荷拉下车来。

可襄荷已经钻进了车厢。

“谢小神医,又见面了。”她一边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一边丝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的脸猛看。

车厢中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嗯。”

宁霜在下面急得跺脚,却也只得跟着爬上去。

帘子一松下,车厢内几乎陷入黑暗。宁霜这才发现,车厢两侧的小窗是用厚厚的绸布做的帘子,一放下来便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原本想瞅瞅那男人长什么样子,这下也不能如愿了。

这样的黑暗已经超出常人的忍受范围,宁霜便有些不安,只觉得车内那人真真是个怪人,可襄荷却如此亲近那人,还丝毫不避嫌地盯着人家看,虽然襄荷年纪尚小,他也觉得不是太妥当,因此,他悄悄扯了扯襄荷的衣角。

襄荷却没关注宁霜的心思,衣角被扯都没注意,只定定地看着昏暗中那人的身影。他仿佛浸染在黑暗中,身形一动不动,方才车帘掀开时她仔细看过,他仍旧是那日的模样,白绫遮眼,面容平静,仿佛一尊玉做的雕像。

接下来,一路无话。

马车驶到了鹤望峰下。

峰下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靠近山体的地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登天梯”三字。碑的正后方,青石铺成的长阶仿佛一条巨龙,自山脚起,蜿蜒着直入山顶,最终没入缭绕的云雾中。

“多谢老爷爷,送到这里便可。”襄荷自车中喊道。

“吁——”万安一拉缰绳,停了马车,看着襄荷与宁霜相继从车厢中钻出来。

襄荷朝万安道谢。

万安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送二位了,有缘再会。”说着马鞭一甩,车子再度先前行驶起来,却是绕过石阶,看方向像是去往另一条上山的道路。

襄荷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不由有些可惜:车里昏暗,都没能看清,犹如昙花夜开,只恨身边无烛火,不然必定秉烛照花。

宁霜却自始至终都没看清车内人长得是何模样,看襄荷一脸可惜的样子,又想起她方才举动,不由地便说教起来,“襄荷妹妹,按说我不该管,可……可男女七岁不同席,更遑论随便上一外男的马车,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也该注重下名声,万一传出去,终究于你名声有碍……”

襄荷不由朝天翻了翻白眼,随后只用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宁大哥,方才你拉了我的手。”

按他这逻辑,同坐一辆车就名声有碍了,那一男一女拉个手不得以身相许了?

襄荷以往对古代的印象也是男女之防大过天,女人的名声就是命。但不知是因为这个世界是被谢琰影响过,还是古代这个时期的确如此,起码她所见的男女之防并不算严格,对于女性的所谓名声和贞洁也并没有到严苛的地步。尤其是秀水村这样的乡下地方,所谓的规矩还没一碗干饭实在,村民之间,哪怕是妙龄的少男少女之间,也并无太多避讳,甚至有看对了眼的直接结为夫妻的。至于寡妇再嫁,更是常见之极,这个世界甚至没有贞节牌坊一说。

但凡事总有例外。

在秀水村,宁家便是个例外。

宁霜的爹是个秀才,一生信奉儒道,对礼教甚是看重。而他当初聘妻时选择了邻村的孙秀才之女,便是因其向有贤淑之名,性子温顺,为人贞烈,对外男丝毫不假辞色。而且,孙氏居然还裹了一双小脚!

这在这个时候可并不常见。裹脚习俗发源已久,一度蔚然成风,但前朝太|祖谢琰在位时曾痛斥此乃歪风恶俗,下令禁止宫中女子缠脚,已经缠脚的便下令放脚,务必要令宫中女子丢了那条长长的裹脚布。上行而下效,谢琰此举,使得民间乃至许多权贵人家的女子也纷纷仿效,裹脚的习气因此为之一遏。

但也只是暂时遏制,喜爱小脚的男子不在少数,且多是酸儒腐儒,这些人仍秉持着女子小脚为尊为美的想法,因此裹脚这一习俗也从未断绝过,虽然数量不多,但也不容忽视。孙氏便是这少数裹了脚的女人。

宁秀才没有看走眼,孙氏不仅一双三寸金莲颇得他喜爱,连贞洁的性子也在他死后全部体现出来。宁秀才死了十年,这十年间,尤其早期几年,媒人数次踏上宁家门,便是想为孙氏另谋亲事,可每一个上门的媒人都被孙氏给挡了出去,只说要为亡夫守节,此生再不二嫁。

虽然此时并无守节的风气,但附近乡里听说孙氏这话也无不深感佩服,秀水村村民们也对孙氏多有尊敬。若只是这样便罢,村民们顶多赞她一句有情义,可孙氏不仅自己守节,她还看不惯别人不守节。

出嫁前,她以秀才女儿的身份自矜,出嫁后,身份变成了秀才娘子,按她的设想,她以后起码还得是秀才娘。而不论是秀才女儿还是秀才娘子,孙氏始终认为自己与普通农妇是不同的,那些丈夫死后改嫁的,丈夫不肖要求和离的、乃至平日与男子稍有亲密接触的,都是她鄙视的对象。

言传身教之下,宁霜便不可避免地养成了如今这样子。

听了襄荷的话,宁霜一愣,旋即脸颊爆红。

半晌无语,他才有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是一时情急,且你我情同兄妹……”

襄荷继续翻白眼。

宁霜见状,脑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垂了下来,半晌才道:“总之,随意上外人的马车总是不好的……万一,万一那人心存不轨……”

这话听着还像样,因此襄荷也正经回了一句:“驾车的那位老爷爷和车里的人不是坏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宁霜怏怏地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爬吧!”襄荷不欲与他多说,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台阶,深吸一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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