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十四年春，正月十二。宜，酬神、求财、见贵、修造、开沐。冲羊，煞东，时冲丁未，宝光。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陆问薇从饰锦盒中取了一支雕琢精细的羊脂玉簪，将叶榆犹如绸缎般的长发束起，看着镜中人带着睡意的慵懒模样，忍不住指尖蘸了清水，朝他眉间弹去。
叶榆笑着张开半阖的眸子，一把捉了陆问薇的手凑在唇畔小啄一口，挑眉道：“大东家，今日可高兴了？”
陆问薇抽回手，将帕子递给叶榆让他擦了脸，话中带了几分好奇之意：“倒真是想去看看。”
今天是朱华街上那间绢花头面铺子开场的日子，因内里装饰已经修整完毕，李掌柜便来陆问薇这请示如何做门匾。陆问薇拟了好几个名字，却是左右不知用哪个比较好，叶榆瞧她纠结模样，便把那拟的名字大致扫了一眼。随口道：即是姑娘家去，便寻个娇俏的名总是好的，不若就叫“虞美人”吧。叶榆随口一说，陆问薇听着甚好，便直接告知了掌柜，让他去做了门匾。
虽然店中装潢多是经过叶榆大致形容一番，陆问薇自己绘的图，但这实景她却是没有见过的，如何能不好奇。不过从李掌柜脸上惊喜的神色也可窥见效果必然是不太差的。如今她掌管叶家的几个库房，那些内造的珠花样式，她想要用便直接取就是，再无顾忌。且在这新年期间叶家往来的走礼上，她特意给每家的女眷都送上了一盒装点精致的珠花，内造的样式虽然并非只叶家会有，但叶家却是能最早得到花样的。这样一来，也能现提前做下宣传。
叶榆整了整身上的袍子，起身道：“想去就去，为夫陪你就是。”
陆问薇虽然心头好奇，但到底却是不愿带着叶榆出门的，开口阻道：“还是算了，天气这般冷……”
叶榆轻笑着道：“总是在屋里待着，倒是闷得很，就当是陪我出走走可好？”这些日子以来，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身体已是大好，就连两边脸颊都圆了一圈，看着不似过去单薄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其实不光是陆问薇，他也是些好奇的，那个所谓的主题茶楼，究竟能做成什么样子？
陆问薇闻言便命人取了一件极厚的银缎貂裘大氅给叶榆穿上，瞧着他裹得厚厚的，这才点头同意他出门。
叶榆蹭着脖子里毛绒绒的貂裘，怀中搂着陆问薇塞给她的手炉，只觉得还没出门浑身都出汗了，看着别人都简单的穿着袄袍，这才深感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件轻便的才是。
陆问薇似明白叶榆所想，不等他开口商量，便打断他道：“若是嫌厚，咱们便不出去了。反正等天气暖了，有的是机会。”
叶榆：……
没办法，被裹的跟着一只银貂一样的叶榆只得认命的跟在陆问薇身后，晃悠着并不轻便的步伐亦步亦趋。待出了青漪苑，方觉得外面的天气却是有些冷，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他往前几步同陆问薇并肩，悄悄伸了手出去，将陆问薇的手拢在自己手心。因被厚厚的大氅遮着，从外面看去只像是两人并肩而走，却瞧不出袖中乾坤。
叶榆因穿的厚，手心倒是暖暖的，相比之下陆问薇的手则是要冷上几分，故此叶榆便握的更紧了些。陆问薇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暖，并不挣脱，任由叶榆握着。
朱华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虽然是刚刚过罢年，但却丝毫没有折损街上的生意，反倒是往来人们更多了些。叶榆想要走走，便同陆问薇弃了马车，两人步行于街上。四周的人既有成群结伴的，也有形影单只的，或是三两孩童穿梭于大人之间，带着嬉闹声声。东边家的掌柜不知如何跟媳妇吵闹起来，惹得街坊探出头来瞧。西边挑担卖枣子的小哥，身后跟着一个顽童，总想着伸手抓一个枣儿。糖葫芦草垛上，扎满了红彤彤的果儿，惹得一群孩子围着流口水……
市井百态，细细瞧来，别有一番滋味。
叶榆拎着散碎银两，若是见陆问薇目光落在哪里多停留了几分，便上前去将其买下。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些零碎小玩意儿，珠钗首饰，点心零嘴已经抱了满怀。陆问薇手中擎着糖葫芦串儿，看着身旁不厌其烦为自己买下一个又一个小东西的叶榆，心下暗自欢喜。山楂果上面裹着糖汁，咬在口中倒是酸甜，甚有滋味。
陆问薇一侧肩头被蹭了蹭，侧头一看见是抱了满怀零碎物件，腾不出手的叶榆正一脸放光的瞅着她。
陆问薇手上一顿，不明所以的看了眼叶榆。或许是容颜妍丽之故，这样神采奕奕的瞧过来，竟是颇有两份令人心悸的美艳之感，让她禁不住失神片刻，转而才发现那目光灼灼，时而扫过自己，时而扫过手中红彤彤的糖葫芦串儿。
陆问薇呆呆的将手中的糖葫芦举起，下意识凑到叶榆唇边。叶榆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来，收敛了灼灼目光，心满意足的咬上一口。只听得身后有几个顽童笑闹着指着叶榆跟陆问薇两人，欢喜说些什么。陆问薇脸颊微红，轻笑着顺着叶榆咬过的一半山楂果儿咬了下去，只觉得似乎格外甜了些。
还没等走到店中，远远便瞧见外满被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叶榆略有惊讶的看了眼陆问薇，只见从对方眼中也瞧出三份震惊来。虽是想过这店中新鲜，生意应不会太差，却不想仅仅是开业便能引来这么多的人来。马车多是瞧着华贵，里头做的估计也多是高门女眷之流。
叶榆往最前面一看，倒是瞧见了一个熟人，不禁有些好笑道：“你让涟雪也来了？”
陆问薇点头道：“嗯，不仅仅是大妹妹，我请了她们一整个罄竹社。”京都闺秀最有才名的罄竹社，若是她们前来定然会让其他姑娘争相效仿。
叶榆不得不感叹陆问薇对外联宣传的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广告的机会。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个年轻的姑娘，心叹还好这时代并不约束女子出行，这样前来相约聚会倒是论做正常社交活动。只是还要关照李掌柜多寻请些护院来才行，毕竟都是女客，安全要放在首位。
陆问薇跟叶榆两人穿过重重车马，往店中走去，迎客的是几个少年，脸蛋圆圆的，面上多是讨喜的和善与青涩，很难让人心生不喜。里面多是三五成群的少女，也有年轻夫妻相伴而来，下面这层出于陆问薇绘制，不管是店中摆设或是细节上的装点都精致而舒心。那些内造款式的绢花或是摆放于橱柜中，或是悬于一面金丝绒挂饰的墙壁上，由客人自行摘取试戴。
橱柜是按着叶榆的意思做的，上面封的是从西洋进制的透明玻璃，瞧着清晰又好看，惹得小姑娘流连在玻璃柜前不肯离去。店中更设有四面玻璃镜，虽不是很大一块，但却是映的人格外清楚。这四块镜子则是楚重华送给陆问薇的，让她给送到李掌柜这里来，嵌到了墙壁上。
上京不缺乏珠宝楼，但装潢这般独具匠心的店面却是第一家，不仅仅吸引了上京女客，便是连朱华街上别的掌柜也都纷纷前来观看。陆问薇瞧着一层楼水泄不通的模样，不由得唇角带了几分笑意。
两人刚刚踏进门去，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唤住他们。叶榆同陆问薇回头，只见从一辆马车下来三人，正是楚重华、孟子玉还有一个衣着清贵的妙龄女子。
“表妹，真的是你？”楚重华含笑道。
陆问薇也是略有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孟子玉跟表哥。
叶榆上前道：“见过孟大人，没想到表哥跟孟大人也有闲情，莫不是来此闲逛？”真是哪都能见着楚重华啊，从陆家回来之后，似有一段时日不见了。
孟子玉对遇上叶榆也很是诧异，目光略扫过身后的陆问薇，这才了然道：“看来叶公子是陪叶少夫人来此买东西了？”
叶榆颔首道：“是也不是，这家店是拙荆置办的产业，今日开张，便一起过来瞧个热闹。”
话音刚落，只见李掌柜正巧从屋里出来，见是叶榆跟陆问薇来，忙见礼道：“原是姑娘跟姑爷来了，方才在里头瞧着像，便出来看看，没想到二位竟真是过来了。老李多有怠慢，姑爷姑娘咱们里头去吧。”
陆问薇点头道：“李掌柜，这位是翰林院孟大人，身旁是我家表哥楚公子，这位姑娘是……”她瞧向那少女，约莫十五六的模样，生的清美可人，若是细看下来同孟子玉倒是有几分相似。
“此是舍妹，前些日子叶公子府上送来的贺礼，那小盒子珠花却是合了舍妹心意，念叨了好几日，听闻虞美人开张，又不敢独自来逛，便缠了我一同来瞧瞧。今日恰好遇到重华，便邀了一起来看看这搅的上京所有闺阁小姐心心念念的店铺是什么模样。倒是没有想到，竟是叶少夫人置办的。”孟子玉轻笑回道。
果真是陆问薇想的这般，那小姑娘便是孟子玉的妹妹孟子娇。小姑娘或许有些害羞，躲在哥哥身后不肯出来，稍稍探出头后见陆问薇笑的和善，也就稍稍大了些胆子，对陆问薇道：“叶少夫人，谢谢你送的珠花很漂亮。”
陆问薇轻笑道：“孟姑娘喜欢就好，不若就由我带陪姑娘在楼下转转吧。”
孟子娇闻言欢喜点头，小步挪到了陆问薇身旁，伸手拉了她的袖口。陆问薇见状知她内向，便主动挽了她的手，引她往里头走。
见两人往那玻璃橱柜去逛了，叶榆笑道：“这两人逛起来不知要到何时了，不如我们上去等吧。”
李掌柜从一旁亲自端了雕红漆牡丹花开的托盘，上面摆放着精致的木雕牌，雕篆着不同的小字。楚重华好奇的看过去，只见上面已经有多处已经空了，只剩余几处。
“这是做什么的？”孟子玉问道。
叶榆看了眼，从中挑出一块木牌来，这小木牌子做的相当精巧，上面绘着一朵兰花，上雕刻一行小字：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叶榆将牌子递给一旁的孟子玉：“兰生幽谷，无人自芳。今日便邀孟大人和表哥一同上去坐坐，顺带瞧瞧这兰花阁是否有些意思。”
李掌柜引三人上楼，楼上宽敞亦是幽静，推开一处房门，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只见入目的先是幽蓝轻纱帘幔，待挑开帘幔，仿若置身于一片兰花海中，鼻端萦绕的是淡淡兰香，地上铺着绣兰绒毯，中间置一方桌案，上绘幽兰丛丛，四周亦是巧妙装点各式兰花。那些兰花自然不全是真的，不过是巧手做出的绢花罢了，上面熏染着兰香。既使得屋中香气永逸，又不失美观。若是仔细瞧，便能发觉，那桌上的茶具也是一套兰花釉瓷。窗前悬挂的古朴风铃上也是兰花暗纹，若是爱兰之人瞧见，怕是要欢喜的在屋中四处探看了。
叶榆不过是三言两语，陆问薇便能够会意如此，做出这般效果来，想必其他的房间亦是这般巧妙。
孟子玉浅笑道：“好个精妙心思，着实新鲜。”
叶榆敛袖道：“孟大人，表哥请坐，这里的茶倒是不错，不知能否合了二位心意。”
李掌柜笑着应下，退下置备茶点，心里头则是隐隐带了些激动。当店中修葺完毕之后，他同杨氏每次来探看，都忍不住沉浸在这精巧装潢之下，恨不得每个屋子都坐坐。好在提前招揽够了人手，若非如此，恐怕今日这么多人倒是要手忙脚乱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