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拙计(1 / 1)

叶榆转着手中的杯盏,无视着身旁茱萸时不时抛过来的娇媚眼神,对孙氏道:“儿子这次落水后,近来总觉得有些许头疼,怕是要静养几日才好。”

孙氏一听这话,忙道:“说的是,那郎中也是这般说的。这几天你先什么都别想得,好好休息几日。”

叶榆点头道:“多谢母亲体谅。”

孙氏转过头跟身后几个桑榆居的丫鬟说道:“这几天都好好照顾着,若是有人来,便挡了回去,你们大公子要静养。”

丫鬟们纷纷应下,茱萸有些不悦,但也不敢多言。

陆问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叶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叶榆似乎是在躲避些什么,静养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叶榆似有感应般偏过头去,正对上陆问薇的眼神,心头一跳忙转回头去。他之所以用休养的借口,不过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还不曾完全准备好,至少此时的他还不太想接触这一大家子,他需要些时间。

孙氏看了眼陆问薇道:“你是榆儿正经过门的媳妇,虽说抄诵佛是好的,但最主要的是在身旁的好好伺候!两处住着算哪档子事?”对于陆问薇孙氏依旧是看不过眼,可再怎么说也是叶家的人了,如今儿子身子不适,这做媳妇的总得在一旁照顾。

陆问薇闻言道:“是,媳妇儿晓得。”

叶榆一听这话,忙摆手道:“不必不必,独自一人才安静,即是静养,便不用人在一旁伺候了。”

陆问薇含笑不答,孙氏见儿子执意一人,便也就由得他去。又好生唠叨一番,这才回她的祥乐居去。

陆问薇起身道:“夫君好生静养,妾身定会日日抄录经文,为夫君祈福。”

叶榆掩袖轻咳:“抄录经文也可,只肖注意适度。”说完他自己都有些微怔,他本不想多言。多言多失,他这种换了芯的人,最好还是少些言语为妙,况且他前身对这个妻子印象并不多,是从未曾有过这样的交流的。话说的微妙,却不是不知不觉从口所出。

陆问薇面色不改,似乎并非有半分疑惑,只是垂首一礼道:“妾身不打搅夫君休息,先告退了。”言罢边转身离去,叶榆不对劲,陆问薇在心底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告辞了叶榆后出了正屋的门,偶然瞥见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

“姑娘怎么了?”玉玦见陆问薇顿住脚步问道。

陆问薇向窗下渡步而去,微微俯下身子捡起飘落的一张宣纸。纸上用墨水涂抹了多遍,上面很是凌乱。偶有滴落的墨水团印,上面的笔记也歪歪扭扭,看起来落笔十分生涩。

“姑娘,这是?”玉玦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陆问薇手上的宣纸。

陆问薇看了会儿,勾唇一笑将宣纸重新丢回地上:“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走吧……”被涂抹凌乱的纸张从陆问薇指尖飘落,重新跌回了方才的位置,安安静静的躺着。

今夜月色撩人,恬静安谧。眼下已是九月末,天气褪去了燥热,到了夜里时常会起了凉风阵阵,吹得人倒是舒爽。

陆问薇手中持了一只暖玉磨制的玉觥,觥中盛了暗红色的葡萄酿。这仿古的玉觥造型十分精巧,杯腹椭圆,杯上有提梁,底有圈足,雕刻了兽头形盖,杯身有暗云纹。其材质为暖玉,捧在手心带着微微温润的暖意。这也是她的陪嫁物之一。

此玉觥极为珍贵,本为一对。对酌的玉觥,只有陆问薇用来独酌,却是可惜。

陆问薇微微晃了晃手腕,杯中的葡萄酒是从西域那边进贡的,暗红色的酒汁跟玉石的颜色相应,十分漂亮。

陆问薇看着天边的月,这样的夜色,适合安眠才对。

“姑娘,东西都取来了。”玉玦从屋外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黑檀木的锦盒。

陆问薇从月色上移开目光,示意玉玦过来,指着黑檀木的锦盒问道:“都在里面吗?”

玉玦点头应下:“是,姑娘的嫁妆账目都在里头。”

陆问薇放下手中的玉觥,结果锦盒,锦盒上挂着一个精巧的金丝锁。陆问薇看了眼那锁头,将妆奁最下面的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钥匙。

“姑娘怎么想起来清点嫁妆了?”玉玦有些疑惑。

陆问薇打开锦盒,看着里面的一叠账目本和地契房契道:“闲着无事罢了。”

她的嫁妆极为丰厚,这是母亲从往为她置办的。所以出嫁之时继母是无权扣留半分。她是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嫁入的叶家,这一点便是叶家也挑不出半分来,当时她的嫁妆上摆放了二十块瓦,十五土柸。这也就是二十个庄院,十五顷良田。还有京都繁华地段的门面五处,至于那么零碎的奇珍异宝,首饰摆件等等更是多不胜数。

这份嫁妆是打她出生起,父亲母亲便为她积攒下来的。陆问薇看着锦盒有些出神,她取出一旁的账目簿,一页页仔细查兑起来。

今晚月色虽美,可不眠人倒不只是陆问薇一个。比起陆问薇此时的气定神闲,孟青瑶此时可以说是心如蚁噬。

明珠苑,正厢。

屋中布置华美,处处琳琅精致。上面悬着红绸,正堂之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

屋中地上一室的陶瓷碎偏,镂花圆桌上的金丝绣蝶桌布此时颓然丢在地上。

“姑娘……”木槿怯怯开口唤道。

“出去!”孟青瑶厉声叫道。

木槿唬了一跳,慌忙一礼退出门去。

看着屋中不再有他人,孟青瑶狠狠的打翻书案上的白玉砚台,啪的一声砚台在地上碎裂为四瓣。看着满地的碎屑,孟青瑶猛地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眸中的恨意。

她好恨!她出身名门,她自幼聪慧,她本该是明珠,可为什么却要遭此屈辱之事!她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她孟青瑶能嫁入叶府,分明是叶府的荣耀。叶榆那个草包,除了容貌好些,哪里有一处能配的上她?那个陆问薇只是个低贱的商家女,凭什么就是锦衣玉食坐在正妻的位子上?这不公平!

孟青瑶狠狠攥紧了手,指甲陷进了肉中,手心的痛楚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被莫名的扣上扫把星的名号,还要将她丢在偏冷的院子中礼佛?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

再睁开眼睛之时,孟青瑶眼中已经是一片沉静。她抬手将一缕落在脸侧的长发绕在耳后,唇角上扬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叶榆做完了第二百个仰卧起坐的时候气喘吁吁地摊在了床上,这副身子太虚弱,古代医疗条件那么差,指不定哪发个烧就挂了。叶榆觉得重生一遭不容易,不能死在小灾小病上,先把身体养好才是王道。

虽然他没有落入悬崖,遇到高人,找到秘籍,成为高手,称霸江湖。但至少也要把身体锻炼好,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他决定从今后开始每天至少要抽出些时间锻炼,练的壮实些。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躺在床上的叶榆正思索着他的健身计划,只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声,似哀似怨,如泣如诉。叶榆心头咯噔一下,坐起身来。

那声音听得真切,正是在他的院中传来的。因为他不想身边有人伺候,便让这院子里本来的丫鬟都遣了出去,此时丫鬟下人们应该也都睡了,已经是半夜,谁在院中哭泣?

叶榆倒是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从床上下来,向门外走去。

桑榆居外有一株桂树,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世界,银色的月光下桂树似乎也散着淡淡的光泽。树下有一女子身形娇小,女子身着月白色广袖裙裳,一头乌发半绾半散,有种楚楚动人之感。笼在月光下的女子似乎有些透明,仿佛下一刻便会飘于月上。

叶榆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只听那女子对着桂花树三拜倒,合拢纤细的双手,低泣道:“神明在上,信女在此祈愿。只愿叶郎千岁,身体康健。若能得神明庇佑,信女愿意以自己十年寿命相换……”娇柔的声音字字落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定。说完,那女子又是砰砰砰三拜。

“啊……叶郎……”那女子便是孟青瑶,此时她祈完愿起身,准过头便看到了叶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门前。

叶榆皱了皱眉,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觉。眼前的女子容颜清丽动人,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泪水。叶榆有些郁闷,前身这么渣居然能让这美丽的少女如此痴恋,这世道太惨绝人寰了。再想到孟青瑶刚刚祈愿时说的话,叶榆只觉得实在是可惜,前身已经听不到了。

孟青瑶不知道自己一番作态,已经被叶榆归为了痴恋前身。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停在了叶榆身前,伸出纤弱的手抚上叶榆的脸:“叶郎……你终于肯见我了……”

叶榆微微后退,闪过了孟青瑶的手,看着孟青瑶眼中的痛苦,自己也是有几分于心不忍。

孟青瑶强忍了眼泪,勉力笑了笑道:“叶郎也觉得瑶儿是扫把星?”

“没有,无稽之谈你不必放在心上。”叶榆道。

孟青瑶咬了咬下唇:“那为什么叶郎一直不肯见瑶儿?还要让瑶儿于青灯相伴,困于冷院。”

叶榆咂舌,这让他怎么解释才好?其实你的叶郎已经不在了,你还是去诵诵经超度他一下?

“并非是不愿见你,自从落了水后,我只觉得近日脑子有些混沌,所以才会闭门不见人的。至于那些不好的流言,也不用放在心上。去礼佛之事,你也莫要着急,这几日你先去看看经书静静心。待过段日子,你若是不喜在那,再派人将你接到别的院落。”叶榆思量一番后跟孟青瑶这般说道,他本想说送她出府,由她再嫁或想过别的生活皆可。但想到她一个妾室被遣,出了府门只怕更是难以生存,只得作罢。

前身叶榆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无论怎么样,这群妻妾确确实实已经成了寡妇。他虽然担了前身的身体,但他就是他,可以出于人道主义照顾这些人,但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人牵绊住自己。

孟青瑶心中恨怒交加,她没想到叶榆于她竟然是这般态度,从往叶榆看她的眼前是怜惜的,是痴迷,是执恋。可此时的叶榆语气神色虽缓和,但分明没有一丝感情在!

“叶郎!你忘记了从往的誓约了?”孟青瑶颤声道。

叶榆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天色不早了,你穿的太单薄,快些回去休息吧。”

孟青瑶身形一晃,那一刻她看的清楚,叶榆对她已经没有半分爱意在了。可是她不明白,叶榆对她那般迷恋,怎么会在短短几日就跟不认识她一样!孟青瑶心头有些绝望,她所凭借的不过是叶榆对她的痴迷,如今那偏执已经不复存在,她又该如何?

“叶郎……”孟青瑶不甘心的唤道。

叶榆并未言语,只是依旧平静的看着她,他看的出孟青瑶的惊慌,但是抱歉,他给不了孟青瑶想要的。当看到孟青瑶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将房门关上。看得出,孟青瑶的痛苦和悲凄都是真实存在的,但于是说是爱意不如说是一种偏颇的执念。

当门闭上那一刹,叶榆听到外面孟青瑶的悲鸣。

“叶郎,曾言永不相负!”

叶榆看着桌上那烫金烛台上跃动的火苗,觉得妻妾成群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最难消受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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