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一更)(1 / 1)

杜凯新回教室的时候,脸上藏不住的欣喜,他很高兴。

顾菘蓝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他在哪里得到了或即将得到某份荣誉。

她忍不住凑过去,问他:“发生什么好事了,满面春风的?”

杜凯新看到她,没想到居然面色一红:“黄老师推荐我在月考总结大会上做一次演讲。”

“全年级的演讲?”顾菘蓝笑,“你明明很厉害呀,一直以来也太谦虚了吧?”

“不,那个,”杜凯新移开目光,挠挠头,竟有几分局促不安。他该是开学以来第一次和顾菘蓝说那么多话吧,想来也是有几分不习惯的。

许久,他转过头来,十分认真地看向顾菘蓝,坦然道:“之前,真是对不起了。我竟然用那种恶劣的态度对待你。”

“什么?”顾菘蓝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就是。”杜凯有些发窘,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我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我不习惯、和……打交道……”

“得,”顾菘蓝笑,“你这扭扭捏捏的看得我胃疼。”

杜凯看她笑得爽朗,不自觉尴尬地轻笑一声:“实在对不起。我原本以为,你和池晔是一样的人。”

噶?

“一样聪明,帅气,闪闪发光。”杜凯新顿了顿,他并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或者说,他并不想与这样的人有过多的交集。他们无需费多少神就能达到高度,可能需要他努力为之付出很久。仰望这样悬殊的差距,只会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可是现在我好想发现自己搞错了,”杜凯新眼角付出几丝浅笑,“你不是高傲的天之骄子,而是随性开朗又努力的普通人。”

顾菘蓝愣了一愣,随即歪了歪头笑道:“你在想什么呢,什么天之骄子又普通人的?”

杜凯新见她不明白,淡淡一笑,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只是道:“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想影响到了你,非常抱歉。以后,一起加油吧。”

顾菘蓝点点头:“那你以后可别避我如蛇蝎了,省的我每天回去都要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头上长了角。”

杜凯新被她逗笑,只好再次道歉:“保证不会了。”

聊了两句上课铃便响了,杜凯新回过身去,没有看到身旁依旧噙着恬淡笑容的女孩儿,眼光里失了原有的光芒。

放学后,顾菘蓝理了东西出门,却被文晗拦在半路上。

她挑了挑眉:“你不吃晚饭了?”

“吃啊,”文晗伸手搭上她的胳膊,把她往林子里拉,“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喂喂,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对我做什么?”

“切,我要是急色,也看不上你呀。”

文晗把顾菘蓝带到小径旁的长椅上,笑嘻嘻地看着她:“怎么着啊最近,和池晔吵架了?”

顾菘蓝飞她一个白眼:“谁要跟他吵架,我懒得。”

“哟,这语气不是吵架是什么。”文晗咂了咂嘴,“这么千年难遇的事情,我可一定要知道来龙去脉啊。”

顾菘蓝无奈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是来帮兄弟解决麻烦的,敢情儿是来看戏的呀?”

“啊,”文晗表示她很无辜,“即看戏又帮忙呗,不知道内容怎么出主意啊。”

顾菘蓝撇撇嘴:“我真没和他吵架,是那家伙自己无缘无故跟我怄气。”

“哈?池晔为什么和你怄气?”

顾菘蓝抬头往上一指:“天知道。”

文晗戏谑地看着她:“池大神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和你怄气啊。”

“那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为毛生气啊。”

文晗勾了勾嘴角,双手捧起她的脸颊,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顾菘蓝身子微颤,撇开目光:“不知道。”

“呵,心虚了么?”

顾菘蓝怒了:“你难不成是来帮池晔当说客的吗?”

“天地良心啊我,我哪有空去被池大神收买啊。”她拍拍胸脯,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凭着我人格来论述这件事的。”

顾菘蓝侧目,懒懒地靠在长椅背上,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文晗叹了口气,转身坐到她边上:“我问你,以前的时候你跟他跟得那么紧,怎么到了高中就避如蛇蝎了?”

顾菘蓝眼神一暗,扭头避开了文晗的目光,嘴上漫不经心道:“那时候他那副样子,我怕他会出事,所以才尽可能跟着他。但是现在,他早已混得比我好了,我干嘛还要担心他?”

也不管她是不是说得真话,文晗坐正了身子,难得严肃地看着顾菘蓝:

“凭良心说,就我眼睛看到的,池晔他待你还真是没的说。有句话不太好听,但我还是要说。以池晔的本事,如果不是他放慢脚步的话,你能看得到他所见到的风景吗?”

如果不是他放慢脚步的话,你能见到的他眼中的风景吗?

一句话,直捣内心。

顾菘蓝低下头去,有什么涩涩的东西,刺痛了内心,痛得她红了眼眶。

文晗紧张地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肩膀,有些急了:“菘蓝,你没事吧,我就这么一说。”

顾菘蓝摇头:“没事,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有什么东西,某样她努力地坚强地若无其事地维持了很久的东西,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就破碎了。运动会也好,月考也罢,还有周围的所有人,以及池晔。顾菘蓝脑海闪过所有的场景与身影,逼迫她不得不剥离那早已支离的嘻笑伪装,直面内心。

“谢谢你文晗,”顾菘蓝抹了抹眼角,除去尚未落下的泪珠,“你都为我想到这份上了,我竟然还这么不争气。”

“说什么呢,什么争不争气的,咱们是亲哥们。”

“嗯,”她身子往前探去,抱住她的腰,不知是笑着还是哭腔,“你最好了,真的。”

文晗拍拍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顾菘蓝同往日一样吃饭、写作业,然后回房睡觉,只是一件件事下来,没怎么说话。

秦芸担忧地看着她进屋,顾延华看了她一眼:“你这么担心,要不还是去看看?”

秦芸摇摇头:“再等等吧,咱们女儿看着神经大条的,其实心思缜密,她能自己协调过来的。”

顾延华微微一笑:“你这一面想知情一面又放纵的,不累么?”

秦芸杨眉:“我乐意。”

“成,”顾延华收起报纸,示意她坐过来,“来,老婆辛苦了,我给你提提肩。”

顾菘蓝打开卫生间的门,停在镜子前。

镜中的女孩标准的鹅蛋脸,有着浅浅的墨眉,不大也不小的双眼,不高不扁的鼻梁,还有能弯成好看弧度的红唇。

她撩起散落在颈后的长发,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她所能做到的最灿烂的微笑。

“你一点都不丑。”她淡淡地说,却再也支撑不住嘴角那丝上扬的弧度,“你只是普通罢了。”

顾菘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开学一个多月,她尽其所能,让自己看上去能优秀一点,甚至连杜凯新都对此信以为真。只是,一次运动会,一次月考,便将这种塑造出来的虚假优秀形象土崩瓦解。

不是她不努力,只是现实并未回馈她的努力。在天赋面前,她平凡的努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许久,她走出卫生间,踱到书桌旁,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一个密封的铁盒里取出一个信封。

拿着那个信封,顾菘蓝忍不住怀疑自己,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把里面的纸张抽出来,然后坐到了地上。

这是一页同学录,上面是一封给她的信,是初中毕业的时候,有人偷偷将它夹进来的。纸上没有备注姓名,但字体娟秀,应该出自一个女生之手。

顾菘蓝靠着床沿,认认真真地从头开始读这封信,干涩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湿润起来。

“写给平凡的你:

顾菘蓝,你好。你的名字很好听,也很适合你。板蓝根,清热解毒,凉血利咽,被千百年来的实践所证明的良药。它很常用,我小时候每次流感高发期必都离不开它。看上去好像是万能的,但其实我们都知道,真正染上流感的时候,它并没有多少作用,对吧?

板蓝根,它太平凡了,就像你一样。

你有胜人一筹的特长吗?会乐器吗?能唱动听的歌,能写好看的书法吗?你能轻松解出困难的数理化题吗?你可能高效迅速的掌握一项新技能吗?

还有,你漂亮吗?

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也许以上说的这些你通过努力都能达到,但那也只会是差强人意。

但是,你得承认吧,池晔他做得到。

你们生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那么眷顾你,让你能与他从小相识。如果我是你,自知与他的差距,一定不会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可是,你明明有自知之明的,为什么还要跟在人家后面,缠着他,还拖累他呢?

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过自己平凡的日子呢?

顾菘蓝,未来还很长,你可努力,谁也干涉不了你。但恐怕你终究会明白的,平凡的人注定平凡。”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顾菘蓝把纸挪开,不想它被带着盐分的水渍浸染。她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去,任由泪水浸湿了面庞,浸湿了心。

如果不是满面的滚烫泪水,她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这么幼稚无聊的话语给扰乱了心。写这封信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根本不懂她,也根本不懂池晔。她明明可以冷笑一声而将其丢弃一旁,早早抛在脑后,可是,却被信中的那一个个字眼扎痛了心。

原来她心中的裂痕早早就存在,这封信只是做了导火索,将其炸成了她所越不过去的鸿沟。

生在怎样的环境,和谁做邻居,又不是她所能选择的。如果她不认识池晔,她就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拿着中等左右的成绩,上中左右的学校,看平常人所见的世界,聊聊不切实际的梦想。她也许会在某个转角撞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有幸能得他如沐春风地微笑,然后交错,分离。

命运在她与他的平行线上凿了一条岔路。别人也许会说,看,她是被眷顾着的,她有多幸运!

可看客从未想过,命运也从未问过她,她又何尝是愿意的。

顾菘蓝哭着笑起,如果真的让她选择,她会想要这条岔路吗?

她不知道。

因为,没有如果。

顾菘蓝瘫懒在床上,看着白色空挡的天花板,忽然想起问江北要到的那首曲子。

她腾身坐起,慌忙跑过去打开手机,将她从U盘里拷出来还没来得及听的曲子调出来。

陌生的音乐回荡在卧室里,却带着莫名的熟悉。柔和的曲调,空旷的旋律,一如既往地将人带入空寂的雪山,无垠的草原,又来到浩淼的星空。

好美的曲子,温柔到治愈,沉寂到旷达。如那天使遗落的羽毛,从天际阳光之处朝你零落而下。

她想,能将这种辽阔与美渲染到极致,这样的江北,真的是一个天才。

音乐渐渐到了尾声,出乎她意料,曲调微微缓了下来,没有再一度宁静,反倒有点淡淡的忧伤。

忧伤?顾菘蓝睁开眼,脑海中忽然划过江北的表情。

她猛地坐起来,一直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心情,她居然遗漏了一件如此重要的事。有这等天赋的江北,何尝是快乐的?

而那时候的池晔,又何尝是快乐的?

那么自己呢,从未有过任何天赋的自己,是不是曾经是快乐的?

顾菘蓝我看了自己的掌心,许久,紧紧握住。

“真是造作了一把呢。”顾菘蓝擦干眼角的泪,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起身,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心情已经舒畅了许多。

她想,既然她已经在这个岔路上走了16年了,那么总归有这岔路上的东西,是只有她能发掘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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