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到来的时候,池怀兴也回来了。
中秋节的清晨,池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房门,便看到提着箱子正往里走的男人,忙过去帮忙。
“爸,你怎么早上回来?”
池怀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抬起头来。见到池晔,他凌厉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却是难掩的疲惫:“长假车流量比较多,半夜赶路可以避开高峰期。”
“堵车就堵车吧,我和小晔可以来接你呀,干嘛把自己弄这么累?”云清闻声走出来,见他一身风尘,皱了皱眉。
“我不是为了能早点陪你娘俩过中秋吗?”池怀兴笑着搭住池晔的肩膀,“我这么辛苦,你妈竟然还不待见我。”
池晔挑挑眉:“谁让你一年到头没多久在家呢,让我们怎么待见你?”
云清看着已经几乎一样高的两人,笑着摇摇头。
“好吧,为了让你们能够待见我,这次回来之后,今年就不再出去了。明年开始也尽量不接远的麻烦项目了。”
“真的?”云清接过行李箱,惊喜地抬起头来。
“真的。”池怀兴上前挽住她的肩,“年纪大了,我也跑不动了。”
他回过头,却看到池晔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
“我说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你怎么不表示一下高兴啊?”
池晔走到窗前,把仙人掌搬到阳光下,头都没回:“以后有人替我拖地洗碗了,真高兴。”
池怀兴一愣:“嘿…这儿子!”
云清听完,靠着他的肩,哈哈大笑起来。
背对着两人,池晔拿起水壶给仙人掌浇了浇水,距离上次浇水已经隔了一个多月了,没想到它还是这么丑。
边这么想着,池晔弯起嘴角。
*
午后,池怀兴泡了杯茶,舒服地躺在沙发上,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池晔走过去,坐到了他边上。
池怀兴见他还是和早上一样穿着睡衣,问:“假期不打算出门吗?”
池晔摇头:“暂时不出去,先把作业做完。”
池怀兴挑眉:“这么乖?”
池晔很配合地点点头,是呀,谁让你在家呢。
池怀兴看着是很幽默的人,但其实池晔挺怕他的,小时候每次他做错事,都免不了他的责罚。而池怀兴的惩罚手段却很独特。比如必须做完一整本数独,不完成假期就不许出门。要知道,数独这种东西,没有做错这种说法,一个格子填错就进行不下去。也许不许出门对别的小朋友来说没什么,但对当时的池晔来说……
见他走神,池怀兴笑了笑,又问:“蓝蓝呢,不在家?”
“嗯,”池晔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回道,“她回奶奶家了,每年中秋都会回去。”
“这么不巧。”池怀兴念了一句,他这会儿还蛮想见见这个丫头的。
说道顾菘蓝,池晔倒是想起来自己来找池怀兴的目的。
“爸,跟你说个事。”
池怀兴见他一本正经,便也坐正了身子:“什么事,这么郑重?”
“咱们单元前面那块绿化带改种菜地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你顾叔电话里和我说过了,怎么了?”
池晔沉默了一下,方久抬眸:“那块菜地的设计,我想试一试。”
池怀兴愣了愣,池晔这句话还当真出乎了他的意料。要知道,子承父业的现象并不少见,池怀兴从前也想过培养池晔在建筑设计方面的兴趣,但不管他怎么努力营造氛围,这小子就是对此不屑一顾。就在他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之后,不想今天池晔居然自己反水了。
一时间想起了许多事,池怀兴不免感慨万千。许久,他回过神来,却见池晔眼中闪着坚定,与三年前,甚至是更久以前都不曾相似的坚定。
眉眼深处露出一抹笑,池怀兴感怀地道:“你已经决定了吗,又或是只是作为代替小提琴而作的新的兴趣尝试?”
明白他的担忧,池晔摇摇头:“与跳高、篮球、围棋又或是那些个坚持了两三天便放弃的尝试都不一样。这个暑假我看了你们公司的很多设计作品,我想,这回我是真的喜欢。”
池怀兴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凌然地看着池晔的眼睛,似想从中探究出哪怕哪怕一分的迟疑和退却。池晔被看得心中一凛,却没有避开他的审视。
池怀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我支持你。”
*
顾菘蓝坐在乡下小院里,帮着父母处理毛豆。奶奶家离顾家现住的城区并不算太远,地处水乡,边上就是旅游景区。两老都60多岁了,身体仍然健朗。顾爷爷在景区里开着一家中药馆,平时生意也不多,日子清闲。虽说放假了,旅游景区人也多起来了,但因为顾延华一家三口回来了,顾爷爷就索性关了中药馆,在家里待着。
小院种着不少植物,其中一部分都是中药。顾爷爷细心,一年四季都会有花开着。
顾菘蓝最喜欢的,是里面的两颗桂花树。
“今年的桂花开得真早。”顾菘蓝把椅子搬到桂花树下,头顶丹桂飘香,幽芳怡人。
顾爷爷在一旁轻笑:“确实有点早,今年可以早点让你奶奶给你做桂花糕吃。”
顾奶奶的桂花糕是出了名的好吃,还有助于提神醒脑,健胃平肝。只是顾奶奶每年只做一回,每回也做不了多少。只用自家的桂花来做,喷香软嫩,带着白砂糖的清甜和桂花的些许苦涩,却让人停不下来。
自从有一次她给池晔带了几块回去,那家伙每到了秋天就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可以回老家了。
顾奶奶说,她做桂花糕的方法没什么特别,是顾爷爷种的这棵桂花树好。
池晔说,顾奶奶的桂花糕特别好吃,因为口感很美,藏着故事的味道。
顾菘蓝抬头望了望繁花点点的丹桂,微微笑开,这桂花里,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
晚上,顾菘蓝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她刚从老家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视机。奶奶家还是最老的有线电视,收来收去就地方台那么几个频道,害她每天晚上就只能抱着天线左瞅瞅右瞧瞧地搜信号。
秦云正巧拿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就见她把电视机关了。
“怎么了?”她免不了笑了一声,“在奶奶家的时候不是还嚷着要你爸去接数字电视吗,回到家怎么就把电视机关了?”
顾菘蓝努了努嘴:“刚在放一个综艺节目,找了两个孩子来谈钢琴曲。明明有两个孩子吧,节目组却把那个年纪大点的女孩子的镜头差不多都剪了,一直在放主持人与那个小娃娃的互动。”
“不就是长得好看嘛,”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凭什么只放她的镜头,弹得还这么难听。这对另一个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吧。”
秦云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小孩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怎么不能生气了,另一个女孩也是难得能上电视啊,不就是长得不好看吗,为什么能连个正面镜头都不多给她呢?”
秦云轻轻一笑:“你太较真了,你看那个小娃娃眼睛大大的,脸上肉嘟嘟的多讨喜,谁不喜欢好看的孩子呢,电视台也是提高收视率嘛。”
顾菘蓝眼光暗了暗,秦芸以为她要继续为那陌生女孩打抱不平,却见她直直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妈,我漂亮吗?”
秦云愣了愣,端着水果盘坐到她身旁。
她伸手抚平了顾菘蓝头顶翘起的头发,顺便提了提她的脸蛋,假装研究了一下她的五官,笑着说:“虽说长得没什么特点……不过,在我心里你最好看了。”
顾菘蓝撇了撇嘴,给了秦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回了房,拉开窗帘走上阳台,却见池晔正站在阳台上,没有开灯。
“做什么呢,灯都不开?”
池晔依旧抬头着,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明显是在看月亮啊。”
顾菘蓝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广阔的天幕之上,仅有一轮月圆当空,照耀出零星几丝散散漂浮的云彩。而圆月周围,视野所及却不见半颗星星。真真是月的独奏曲。
“挺好看的。”她说。
池晔没有回应。
她转过头去,相隔几米之外,池晔仍然望着月亮。没有镜片遮挡的眼光,柔和而静谧,似是装进了皓月的倒影。明明那边没有开灯,她却看得那样清晰。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
“有这么好看吗?”不经意间,她问。
池晔笑起来:“你还真是不懂欣赏美,这样的月亮,看多久都不会觉得累的。”
美…么?
想起刚才的电视节目,顾菘蓝忍不住的失落。
她望着天空的美,许久,忽而狡黠一笑。
“是不是,现在没有什么能从月亮上吸引你的目光?”
“嗯。”池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顾菘蓝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遗憾地说:“本来想邀请你过两天和我一起回老家吃桂花糕的,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诶?真的?”少年猛地回头看她,双眼闪着盈盈的金光,像是看到了热腾腾出炉的桂花糕。
“你不是说没什么能让你移开目光吗?”顾菘蓝凉凉地说。
“一码归一码。”池晔笑的很无害,“月亮只可远观,抵不上桂花糕可入肚啊。什么时候走?”
顾菘蓝看着他,忽然有些憋闷,她道:“我改变主意了,要让我带你去,你得说句让我开心的话。”
池晔愣了愣,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顾菘蓝靠上栏杆,淡淡一笑:“夸我一句这么难吗?”
“你想听我夸你什么呢?”
心里被莫名地一口气堵得慌,她抬眼看了眼月亮,索性豁出去了:“好歹说一句漂亮。”
“漂、亮?”池晔倏地哈哈大笑起来,“板蓝根,你没事儿吧?大晚上的,抽什么疯了?”
见他笑得开心,顾菘蓝叹了口气,无奈地把头枕到靠在栏杆上的手臂上:“你这人真不实在,我又没让你说真心话,恭维一句就有桂花糕吃,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倒是有理。”池晔勉强地止住笑,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却道,“恭维可以,你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
顾菘蓝气结,刚想挖苦他,却触到少年沉静的目光,如今晚头顶当空的明月,让人浮躁不起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然碰碰直跳起来。她暗骂自己不争气,明明只是一句恭维的假话,明明只是自己的一个玩笑游戏,她居然会对此有所期待。
池晔当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皓月之下,他浅浅笑开:“嘛,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不是漂亮,是可爱。
“怎么是可爱?”
话不经意就出了口,顾菘蓝觉得自己煞了那一刹那的风景。
池晔耸耸肩:“对着你这张脸实在说不出漂亮这两个字啊。”
某女被他气的不轻,池晔那厢却还开若无其事地加上一句:“不过被我气到的时候,像只炸毛的猫一样,确实可爱的,这不难说出口。”
顾菘蓝十分友好地回他一个微笑,然后摔门回了她的闺房。
想吃桂花糕,下辈子吧,你个不懂女人心的臭小子!
皎洁的月光之下,池晔倚靠在栏杆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阳台,浮起浅淡迷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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