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魔法界的无产阶级。里头有天分、积极性和力量都不足以成为真正巫师的乡野魔法师;也有了解自己才华、尽可能保持低调的天赋异禀人士;还有业余玩家、药草师、整体愈疗师与居家女巫;以及刚接触到自己能力、四处找机会表现的惨绿青少年。老人和年轻人,无论脸上的表情是麻木不仁或是很担忧或是很恐惧,通通齐聚一堂。安德鲁就算不知道其中某些人的名字,也都看过他们的长相。
安德鲁扫视整个房间。被安德鲁盯到的每个人都避开了安德鲁的眼神,安德鲁不用多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消息已经在魔法使用者之间传开,名义上哈利·波特世界一如往常运作着。消息已经传开了。
安德鲁的头上好似有个印记一般,他们全都知道了。这两个白巫师与黑巫师之间的冲突愈来愈大,大家都跑来这里,躲在黑曜石掩盖下的狭窄空间和刻意扰乱魔法能量的桌子和廊柱之间。他们来这里避难,直到事情结束。
不过安德鲁是没办法来这里避难的。黑曜石酒吧无法保护安德鲁不受到强力法术的直击。这地方像是个保护伞,但不是防空洞。安德鲁无法躲掉菲利普打算对安德鲁做的事,除非安德鲁愿意自己躲到幻界去。但是对安德鲁来说,躲到幻界在某些方面还比待在黑曜石里危险。
安德鲁不发一语地站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这些人都是同业及泛泛之交之类的朋友,安德鲁总不能叫他们通通离安德鲁远点。无论菲利普认为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具有真正巫师的魔力,他会像用脚把蟑螂踩烂一样把这些人一个个干掉。他们还没有对付这类事情的准备。
“麦克。“安德鲁终于开口了,声音宛如锤子打到玻璃上那样敲击着那股沉默。“我得借你的车用。“
麦克在安德鲁走进来时就一直在用一条干净的白布擦着他的吧台,他的瘦削身躯挂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裤子。他在整个房间变得寂静无声时也还是继续在擦他的吧台,他连用单手把钥匙串从口袋里掏出来丢给安德鲁时都还在做同样的动作。安德鲁接住钥匙后说:“谢了,麦克。“
“嗯。“麦克说。他对安德鲁眨了眨眼,然后又看看安德鲁身后。安德鲁接受了他的示警,转身走出去。
闪电在外面划过。摩根站立着的剪影出现在这一小道楼梯顶端的门口,他宽阔的轮廓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阴暗。他步下楼梯朝安德鲁走来,雷声随之而至。大雨并没有让他那头暗褐色的花白头发改变多少,只是改变了他那战士型马尾的卷曲模样。安德鲁看他那把佩剑的剑柄应该就藏在黑色大衣下。他用他那只孔武有力而伤痕累累的手握着那剑柄。
“安德鲁·李。“他说。“我终于想通了。用暴风雨来杀害那些人实在是既疯狂又危险的举动,而你正巧就是有野心到会干出这种事的蠢蛋。他的下巴露出坚毅的线条。请坐。“他边说边指着一张桌子,原本坐在这张桌子旁的人全都赶紧鸟兽散。“我们两个都会待在这里。我要确保你不会有机会利用这场暴风雨再伤到其他人,我要确部里在决定你的命运之前,你不会再耍那些下流的花招。“他那灰色的眼眸闪亮着阴森的决心和毅力。
安德鲁瞪着他,吞下了安德鲁的愤怒,吞下了安德鲁想要赏给他的话,吞下了安德鲁想用来把他给一路炸飞的法术,安德鲁温和地说:“摩根,我知道凶手是谁,而且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如果我现在不去找到他并阻止他,我就跟死人没两样了。“
他的眼神流露出狂人般的严峻。他喝出两个清楚的单音节字:“坐、下!“他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数寸。
安德鲁垂下肩膀,回头走向那张桌子。安德鲁靠在其中一张椅子的椅背上片刻,让它稍微支撑安德鲁那只受伤的腿的重量,接着把椅子从桌子旁拉过来。
然后安德鲁把那张椅子举了起来,将它转了半圈以凝聚冲击力,接着安德鲁就将之砸向安德鲁监察人的肚子。摩根企图要跳走,不过拜麦克那又重又结实的手工木椅之赐,安德鲁趁摩根毫无防备所挥出的这一记直接命中。在现实生活中,用来砸人的椅子是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碎掉的。会碎掉的是被椅子砸中的那个人。
摩根往前仆倒,用一边的手和膝盖撑着。安德鲁没等他回神,借由椅子从他肋骨反弹回来的力道往另一个方向足足又绕了一整个圈,高举起椅子,然后往下重击他的背部。这一记把他整个人打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安德鲁把椅子放回桌旁,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吓得脸色惨白。他们知道摩根是谁,也知道他和安德鲁的关系。他们知道魔法部的这个秘密部门,也知道安德鲁和这个秘密组织的恩恩怨怨。他们知道安德鲁刚刚砸的是魔法部正式委任、专司执行死刑的代表。安德鲁已经给自己签署了死亡证明书。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向部里证明安德鲁自己并不是一个为非作歹的巫师了。
“管他去死。“安德鲁大声说道,并未针对特定的一个人。“我没时间想这些事。“
麦克从吧台后走出来,不徐不急,但也不像他平常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蹲在摩根身旁,探探他的颈部,把他的一块眼皮掀了起来并仔细端详。麦克眯眼瞧着安德鲁,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活着。“
安德鲁点点头,感到有些放心。无论摩根有多么令人讨厌,他的立意总是好的。安德鲁和他追寻的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安德鲁并不想杀他。
不过在安德鲁心中某个欢欣鼓舞的角落里,安德鲁承认当安德鲁用椅子砸中摩根时,他那张自负的脸上所流露出的震惊神情足以让安德鲁日后回味无穷。
麦克屈身捡起钥匙圈,那是安德鲁刚刚挥舞椅子时掉在地上的。安德鲁甚至没注意到安德鲁掉了钥匙。麦克把钥匙拿给安德鲁并说:“部里某些人会抓狂的。“
“我会搞定这件事。“
他点点头。“祝好运,安德鲁。“麦克对安德鲁伸出手,安德鲁握了握。整个房间内还是一片寂静,一双双恐惧和忧虑的眼睛盯着安德鲁看。
安德鲁拿了钥匙走上楼梯,走出灯光和黑曜石酒吧的避难所,走到雨中。闪电如同畅游在深海的游龙一般,摇头摆尾划过深灰色天空,安德鲁眼中火焰被灰色死亡气息代替,他看了看变得模糊不清的霓虹灯,毫不犹豫狂奔起来。。
安德鲁为了自己的性命狂飙着。
麦克的车是一九八九年出厂的庞迪亚克环美型,纯白车身,搭配一具八汽缸大引擎,速度表的极限是每小时一百三十英里,不过在某些地方安德鲁甚至开到破表。在这种大雨下开这么快是很危险的事,不过安德鲁有很好的动机把车开得如此之快。安德鲁的盛怒仍然像是一把锋利的不锈钢锯,让安德鲁从办公室的废墟到摩根,只要遇到阻碍就砍。
愈来愈暗了,一是因为雨云正在成形,二则已近黄昏。天色看起来非常奇怪,透着绿光,当安德鲁离开城市时,感觉树叶太过突兀、刺眼,路中央的黄色分隔线则太过隐晦。路上的大部分车子都开着头灯,当安德鲁在公路上飞驰时,街灯一根根亮起。
幸运的是,星期天傍晚并不算很拥挤,交通还算顺畅。假如是其他日子,安德鲁大概就塞车塞到死了。安德鲁八成是刚好在交通警察交班时经过,因为没有半个交警想要把安德鲁给拦下来。
安德鲁想把收音机转到气象台,不过后来放弃了。暴风雨加上安德鲁本身的干扰,收音机的喇叭里只传出一阵又一阵杂音,听不到任何有关暴风雨的消息。现在只能祈祷自己比暴风雨更早抵达普罗文斯登海滨社区。
安德鲁赢了。当安德鲁冲过伊斯特本市和海滨滨社区交界的路标时,大雨形成的帘幕开始被安德鲁抛在后头。安德鲁踩了踩煞车,转到通往菲利普宅邸的湖畔道路。此时车子开始打滑,失控的程度远非安德鲁的技术和能力所能驾驭,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子又滑回原来的道路,恢复平衡。
安德鲁开进菲利普宅邸前的碎石子路,就在那儿伸入多佛尔海峡潮湿小半岛上。这台环美在扬起一阵土石并由引擎中发出一声巨吼后戛然而止,喘息了片刻便沉静了下来。
那一刻间安德鲁突然得意忘形起来,觉得自己是马格侬探长再加蓝甲虫超人上身,安德鲁终于也可以驾驭这种跑车了。最起码它撑得够久,让安德鲁能够抵达菲利普的房子。“谢啦,麦克。“安德鲁低语后步出车外。
通往海滨宅邸的碎石子路因为上次的暴风雨有一半没入水中。安德鲁的腿实在太痛了而无法跑快,不过借着一双长腿大跨步沿着路往下走,倒也省了不少事。暴风雨逐步逼近,从海上向岸边滚滚而来--安德鲁看到滂沱的雨柱被渐暗的天光微微照亮,之后注入海水中。
在安德鲁和暴风雨竞速的同时,安德鲁也不断吸引法力并提高警觉,上紧自己的发条,将安德鲁的感应力调整到最灵敏的等级。
安德鲁在距离屋子不到二十码处停步,闭上眼睛喘着气。这附近可能布满了陷阱或警报器,也有可能有肉眼看不到的超自然或灵体守护者。或许有法术正等着安德鲁,或是将菲利普隐藏起来不让人看到的幻象。安德鲁得看穿这些东西,安德鲁需要每一块安德鲁所能得到的破碎资讯。
所以安德鲁睁开安德鲁的第三只眼。
安德鲁要怎么形容巫师所看到的东西呢?那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了的。描述一样东西的同时就等于给了它一个定义,划定其界限,在四周设立了护栏。巫师在时间肇始之初便已具备第三只眼的能力,但他们还是不知道它的运作原理、原因和方式。
安德鲁只能说安德鲁的视线本来好比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布,而当安德鲁再度睁开眼睛时,那层布就被移开了--不只是眼睛如此,还包括安德鲁所有的感官。
突然间安德鲁闻到了海里的泥巴味和鱼的腥臭味、屋旁树木的气味,还有暴风雨来临前氤氲的云气所带来的清爽气味。安德鲁看了看那些树。当安德鲁看着树时,并不只是感受到春天的初绿,也一并同时感受到夏日的繁昌、秋的斑斓与冬令的荒芜。
安德鲁看到那房子,还有房子里每一个单独的组件、由嶙峋的树木削成的每根木材,还有用远方海滩的沙砾所塑成的窗户。安德鲁可以体会到酷夏的热流与凛冬的寒气从湖面上随风而来。安德鲁看到那房子被一团如鬼魅般的火焰围绕着,安德鲁知道这可能就是那房子未来的下场,一个小时后这团火焰就会分头往下串烧。
房子本身就是魔力的来源。黑暗的情绪--贪婪、欲望、仇恨--仿佛肉眼可视的事物般悬浮在上面,霉菌和污泥宛如长了对邪恶之眼的空气草那样地散布在四周。孤魂野鬼在附近游荡,它们是被弥漫在屋子上方的恐惧、绝望和愤怒吸引过来的,这类的地方都会吸引已丧失心智的幽魂,就像谷仓会吸引老鼠一样。
安德鲁在屋子上方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奸笑着的骷髅头。到处都可以看得到骷髅头,无论安德鲁的视线移到哪,眼角就会出现惨白而死寂的骷髅头。那些骷髅头看起来是如此真实,简直像是有个准备参加诡异庆典活动的恋物癖者把它们排排放好一样。死亡。屋子里会有人死去,不是空想,是实际存在,无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