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长并没有让芥末失望，打听到了今年特别行动组招聘的名额，但是同样要经过笔试和各种演练考试。而最重要的是，要获得领导的推荐。老组长保证虽然人微言轻，却一定会力荐到底。
自从上次的抢银行事件后，巡警队鸟枪换炮，从交警大队抽调了一辆警车。轮流巡逻的时候，芥末就吹着空调躲在车里背诵法律考试大纲，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手台响起了。府南大道一辆大巴失去制动力，撞坏了隔离带，驶入对向车道，司机似乎在之前的碰撞中受伤昏迷，无法控制车辆。
听见这个消息，芥末把书往后座一扔，迅速发动起警车。附近的交通路线熟稔地在头脑中计算。手台不断地响着，要求警员到指定地点集合听候调遣。听了这些指挥，芥末有些心烦意乱，他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到底该如何行事，但是觉得，这样的调遣治标不治本，不控制大巴的行动，怎么可能控制住死伤的数量？
暂且把多余的想法放到一边，芥末开着车风驰电掣地向着府南街开过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流混乱，芥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这时子威也在手台里吼着要芥末接上他们一起过去，搞得芥末更加烦乱，索性理也不理。接上他们再过去，要耽误多少时间？早一秒钟都能够多救一条人命。好不容易转过路口，集合地点就在眼前，芥末看见组长正在调配警力忙不迭地指挥。
看着忙碌而无效的补救调配，芥末的烦闷忽然达了顶点，他咒骂一声，方向盘一转，油门到底，向府南路的北口急速驶去。手台里传来组长恼怒的声音，“5537，快到指定地点集合！”芥末从未如此理直气壮地抗命，他好像看见自己按照组长的调遣到指定地点集合，跟其他同事一起，象征性地控制车流，眼巴巴地看着大巴撞得稀巴烂，或者等特警来了再撞得稀巴烂，救护车一辆辆地把死者和伤员拉走。然后接下来的半年都是队里，局里，署里的各种批斗大会。
到了路口，芥末看到同事们正设置路障封路，他用力拍着喇叭，毫不减速，好像发泄着所有的烦躁。同事们看见一辆警车疯了一样地开过来，惊叫着闪开。芥末冲开了同事们设置的路障，从后视镜里看见同事们又跳又叫的身影终于感到一点点背水一战的快意。
“5537，大巴马上就要与你相遇，你的位置非常危险，快驶离！”组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但芥末知道他一定发火了。芥末索性关掉手台，心虽然在狂跳，但他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如果听从调遣，即使限制住所有的来往车辆，失控的大巴停不下来的话，也是于事无补，一车人命悬一线。更何况，临时封路，怎么可能把所有的民众疏散？他坚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不听组长的调遣是对的，不回去接子威是对的，冲开路障是对的，迎面冲向失控的大巴是对的。
参观档案室时，车祸现场的图片在芥末脑海里浮现，惨不忍睹，触目惊心。“我也许是太冲动了。”芥末自言自语。就这样开着一辆小轿车去拦截大巴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也许会死，也许会终身残疾，也许没有办法真正逼停大客车，也许……芥末不允许自己去想任何失败的后果。可是，他突然明白，之前为了杀人故意制造的车祸原来也是有意义的。如果他能奋不顾身地为了佣金撞进老大情妇的加长悍马里，为什么不能视死如归地拦在大巴前面呢？
芥末一个甩尾，横拦在马路中间。他拉紧安全带，回头望去，大巴像一头发疯的猛兽撞了上来。芥末甚至看见车门，A柱变形的样子，强化钢架结构好像纸折的一样。玻璃窗迅速失去了能见度，雪渣一样四散飞溅。一阵天旋地转，一吨多的警车像纸片一样轻飘飘转着身飞起来。芥末开始后悔，也许这一拦并不能挡住大巴。紧接着他就什么也不能想了，因为身体迅速被炸开的安全气囊顶住，剧烈的撞击下，芥末脑中一片空白。芥末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这样死了也好，可以向不光彩的一生告别了。
芥末是被同事从车里拉出来的。芥末稀里糊涂地问：“怎么你身上那么多血？受伤了？”芥末的理性慢慢恢复，开始担心那一拦反而弄巧成拙，造成死伤更多。“都是你的鼻血，我没事。”警官一边说着一边把芥末拖到一旁，塞给他几张餐巾纸。剧烈撞击后的他还有点茫然，坐在地上四下张望，大巴撞在树上，伤者一个个被抬出来，还有些乘客是自己走下来的。
不管芥末怎么声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同事们最后还是把他押上了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救护人员一边给芥末测血压，检查身体状况，一边询问芥末是否头晕，胸闷。芥末还有点懵，躺在平床上想着，原来救护车里是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车顶。
病房里，组长正严肃地对芥末进行批评。芥末非常感动，因为他知道，组长是为自己好。组长口口声声说要写检查，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局长也来了。芥末吓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组长赶忙向局长报告芥末的情况。“局长，这位就是我们那个想转去特别行动组的陈志豪。”
“小伙子，很拼命啊。你做事结果是好的，方式是不可取的，你懂吗？”局长语重心长地说。
芥末使劲点头。一点头，又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是脑震荡，芥末很熟悉这种感觉。
“告诉我，你除了拼命以外，还有什么优点？”
芥末知道自己的回答关系到局长是否会推荐自己加入刑警队，只恨自己此时头脑不够清醒，于是他认真想了想自己每次任务的完成情况，思考再三，谨慎地给出了回答：“我运气好。”
老组长脸色发青，在这个紧要关头不陈述成绩，却说什么运气，这小子真是脑子撞坏掉了。
局长却哈哈大笑：“不错。特别行动组执行的都是特别危险的任务，的确需要好运气。实力人人都可以有，运气可不一定了。回头写份申请交给我。”
芥末看着组长的脸色和局长的笑容，弄不清楚这个回答究竟是好还是坏。只好讪讪地笑着。
局长走后，芥末着急地询问：“组长，到底局长同意了没有啊？”
“都让你写申请了，你说呢？”
第二天，芥末正研究着自己手腕脚腕的青肿，明明并没有直接碰撞到，每个关节处却都有淤青，脖子也疼得抬不起来，鼻梁骨断掉了，左眼眶也被气囊撞得青紫一片，所幸眼睛并没受伤。主治医师说身上的酸痛是肌肉被突然剧烈拉扯的正常现象。
下了班，阿莹和子威就马上赶来医院，带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芥末开心极了，医院的饭菜口味实在太淡了。
“喂，最后结果到底怎么样啊。”芥末还是很关心最后的结果。
“你还说呢，唯一一辆巡逻车就这么毁了，好日子才没过两天。”阿莹说。
“是啊，组长很闷呢。又要写报告。”子威说。
“不过应该也没事吧，保险公司应该可以陪的。”阿莹反问。
“不过理赔过程很长啊，没有个大半年应该下不来，又要做事故认定很麻烦的。”子威又说。
“喂，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啊。”芥末不耐烦。这两个家伙聊得火热，却不管自己的问题。
“你都看到了啊，人都救下来了。没死人，重伤的也都抢救过来了，目前情况还平稳，不过也得7天后才能定论，7天内没死的，就不算重大交通事故。但愿你运气好，这些重伤的别突然恶化。还有就是撞坏了一些公共设施和店面。”子威答。
“可是组长还是要写报告？”芥末十分在意。
“是啊，组内纪律管理不严，某些警员擅自行动，极易造成今后任务中的风险。要严抓队伍建设和纪律管理。”
“哦。”芥末有些落寞，原来自己的做法确实给组长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芥末突然很彷徨，难道这样是做错了吗？原来我我做事风格，还是无法成为好警察……
阿莹看出芥末的彷徨，连忙解释道：“写报告能了事算是好的了。任那车横冲直撞，如果真是重大交通事故死几个人的话，通报批评，处分，降职，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要真是重大交通事故，局长的位子都会受影响。”子威补充。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莹补充道。
原来如此。芥末点点头。“下次帮我把法律的那本习题带来好不好？”芥末央求。
“拉倒吧，你好好休息！”子威拍了芥末头一下。
“别别别，别碰我脑袋。”芥末抱着头躲在床角。
“咦？刚才有人来过了？”子威看见桌上摆的水果。
“嗯，刚才组长和局长一起过来了。第一次跟局长说话，吓死我了。”
“局长也来了？！”子威十分惊讶。
“是啊。我也没想到。”芥末回答。
子威沉吟了一会没有说话，顿了顿问道：“上次你跟组长说了打算调到特别行动组的事了吧？组长说什么？”
“组长很高兴啊！对了子威，你也赶紧跟组长说吧，我看他很支持的。”芥末很诚恳。
“嗯，我再考虑考虑吧。”子威不动声色，“天太热了，我去买饮料，你们聊。”
“好。”芥末说。子威这家伙真够意思，给自己和阿莹创造单独的空间。只是这家伙也太不会撒谎，明明医院里空调凉爽得很，却偏说太热了。
子威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面，面对着五颜六色的饮料发呆不知该选哪个好。“不好意思，您不买的话，可以让我先买吗？”身后一个小姑娘问。子威自动让开，索性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心里很烦，他终于明白，事故发生时，自己明明在手台里不断催促陈志豪过来接头，他却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开着车去了现场的原因了。这小子想抛下自己立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有心机。组长既然已经答应，恐怕这次局长来看望他也是这个原因。这么说，陈志豪最近这么出风头，获得内部推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有自己，还在原地打转。现在去找组长谈还来得及吗？不……来不及了。如果说组长能够容忍一个组员流失，肯定不能容忍第二个了。一个组员调去特别行动组，对组长来说，是种光荣，可是如果人人都去申请，组长肯定受不了了。毕竟组里的工作量摆在那里。
子威望着冗长洁白的医院走廊，呆呆出神，路还是那么远，那么，看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