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如日中天执掌中馈多年的张氏早已不是昔年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了而是逢年过节必着凤冠霞帔进宫朝拜的诰命夫人然而她态度温和言语和软亲自带秀姑去见王老太太和王太太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秀姑一路随行,暗中感慨,难怪钟娘对张氏的评价极高说她不以平凡为卑,不以尊荣为贵,无论是款待贵客还是穷亲戚一视同仁那是肯定做不到的因为贵贱有阶层,迎客方式就有区别可她却会让任何人都如沐春风。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真不简单!
因为受过王家之泽所以秀姑对王家很有好感而王家的行事作风也不负此心。
王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建筑风格偏于古朴雅致,一『色』青瓦白墙寒冬时节,途中经过的院落花园目前只有松竹梅几样植物点缀其中。
王老太太住在王家东院穿过几重门步行好一会儿才到。
作为王家辈分最长的人,年纪老迈,王老太太自然不会出来迎接秀姑,但是,秀姑随着张氏进院的时候,却看到王太太站在上房的台阶下,周围环绕数名丫鬟仆『妇』。
“娘!”
听到张氏叫的这一声,秀姑顿时受宠若惊,赶紧给王太太福身行礼。
“乡野出身,焉能当得起夫人出门相迎之礼。”
王太太是什么人啊?在桐城的时候,可不是谁相见就见的大人物,到了京城,王家的地位不降反升,王太太更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见到的了。
生活的阶层不一样,应酬交际的人也不一样。
高官达显不会和平民百姓相谈甚欢,平民百姓不会贸然登上高门。
王太太年纪也不小了,头发黑中间白,和别人家的老太君差不多,只不过自己家尚有婆母,所以当不得老太君而已,这样的人经历过无数风雨,眼明心亮,见秀姑容貌秀美,举止得体,衣着又不失精美雅致,和想象中的乡村『妇』人大不相同,兼她救了自己的亲孙子,心中十分喜欢,亲手扶着她,道:“当得起,怎么当不起?救命之恩,王家上下无以为报。”
王家的人见面了都这么说,可在秀姑看来,自己真的当不起,面上就有些诚惶诚恐,道:“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再说无以为报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当日,我救了小公子,可现在我得到了很多谢礼,丰厚异常,对我们而言已是承受不起了,尤其是大『奶』『奶』送的房子,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大大方便了犬子日后的上学问题。”
听她说的这么一番话,再见她这副态度,王太太心中的喜欢又增加了几分,是个人都喜欢这样有分寸又知书达理的人,最怕的就是挟恩图报。
他们不怕报恩,也愿意报恩,但是担心恩人提出自己家做不到的要求。
做到了,皆大欢喜。
做不到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说自己家忘恩负义云云。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是王家想要的。
越是到了一定的权势和地位,越是得注意这些小问题,毕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轻易地忽略小事,最终演化为大事。
“无论多少东西都比不上『性』命之贵。我们家遇到这样的事,折了好几个子弟进去,要是惠哥儿再出事,我这个祖母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更别说上面的老祖宗了,谁能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何况已经送走了几个。”
王太太忍不住掉了两行眼泪,想到逝去的儿孙,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千金易得,『性』命难求啊!
如果能让几个孩子活过来,就是倾家『荡』产她也没有不愿意的。
丧亲之痛,是世间最大的痛苦之一。
张氏也跟着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却又不得不劝解婆母,“都到老祖宗门口了,太太快别提这些伤心事了,若惹得老祖宗跟着痛苦,就是咱们的不对了。”
“瞧我,怎么说这些了?”王太太忙把眼泪擦干,转而对秀姑道:“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咱们都进去吧。虽然一家子老小都住在京城,但在桐城住了那么多年,回到京城的这些年,老太太也时常惦记着桐城,听到乡音,一定很高兴。”
秀姑忙道:“有劳夫人和大『奶』『奶』,我们带了些乡野土物进京,特地略挑了些好的带过来,请夫人和大『奶』『奶』别嫌弃粗俗。”
登门拜见,自有拜礼,去袁家时有所准备,来王家也不是空着手。
以他们的家庭条件,准备的当然不会很昂贵,都是在家乡特产的基础上再加点其他礼物,酒水糕点什么的。
王老太太见到家乡特产,果然很喜欢,让孙媳『妇』扶她坐在自己身边,态度格外可亲。
王老太太真的很老了,是秀姑见过的最年迈的人之一,满头白发如银,两条长眉似雪,虽是满脸皱纹,但气『色』很好,脸『色』红润,双眼有神,声音也很有力,吐字清晰,一字一句进入秀姑的耳朵里:“一晃就是十年了,从来没想到咱们居然有这样的缘分。”
重孙子回来的当天,她就知道张家的底细了,今儿一早又听说了张家和袁家的关系,她的记『性』很好,加上这些年明月送礼的时候,三不五时夹带着秀姑所送之物,印象深刻。
秀姑笑道:“是啊,都十年了,当年要不是老太太的恩典,绝不会有现在的我。”
现在想想,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自己算不上顶尖的绣品得到王家的青睐,最大的收获不止钱财二字。
那些书籍在王家看来不值一提,对于他们家却是格外难得,满仓和壮壮能有今天的成绩,王家的书籍占据了一半的功劳,而且王家买她的绣品,没少给钱物。
王老太太正『色』道:“是你们自己上进才有今日,和别人无关。”
虽然张家的长子张壮现在仅仅是一个秀才,但那是很多高门大户这么看,在她看来,这孩子才气非同一般,寒门学子要想榜上有名得付出比世家子弟多十倍的精力,也比很多世家子弟更有天赋,不然很难在那么小的年纪就中秀才。
王老太太又想起关于张家的调查中,秀姑娘家的侄子苏满仓是大青山村、不,应该是桐城最年轻的举人之一,其中也有秀姑很大的功劳,心里十分赞赏。
她觉得,秀姑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以再嫁之身,把夫家非自己亲生的长子抚养成才,无人可以指摘,这个同时,又兼顾娘家,帮助也极有分寸,娘家侄子成才只会感激她,也会成为她最好的后盾。
有时候,婆家再好,娘家都很重要,娘家发展得越好,在婆家的底气才会越足。
虽然女人出了娘家门再回娘家就是客人了,也经常被人说成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似乎娘家的好坏和她无关,但是,娘家好的女人在婆家生活得普遍好很多,婆家满门无赖的女人在婆家都抬不起头。
而且,秀姑本身有一技之长,手里不缺钱财,亲生的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大点的那个很有天赋,小的也格外活泼伶俐,都被她教养得很好,尤其是大的,听说叫张开疆,名字很大气,袁家昨天开始打听哪位武将愿意收徒,想给他找个师父。
王老太太喜欢聪明人,尤其是目光长远又有分寸的善良女子,如果当初没有那份聪明和果断,她不会有今天的日子。
见秀姑因为自己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王老太太立刻转移了话题。
“明月在你们那儿过得如何?信里头,她总是报喜不报忧,具体情况我都不大知道。这丫头跟了我那么些年,从小就跟我了,比家里爷们小姐跟我的时间还长,我看着长大,看着她出门子,也盼着她一辈子和和美美。”
秀姑忙道:“明月一切都好,日子过得很美满,现在县令大人也升官了,明月夫贵妻荣,自然跟着更进一步,只是不巧,接任的新县令没到任上就死了,所以还得留在桐城一段时日等待新官上任。在桐城的时候,我家二小子就跟明月家的哥儿一起随先生上课,我们家和明月来往频繁,他们家的事情我知道得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王老太太眯着眼睛点着头,“这丫头打小就聪明有分寸,我也坚信她能过好日子,只希望有生之年,能见他们一家子进京。”
“老太太放心,一定会的,说不定到时候啊,您都能见到明月的儿媳『妇』了。”
话不怎么精致,也没有什么阿谀奉承之语,但在场的人听得就很舒服,明月的儿子如今岁数不大,等他娶媳『妇』再来拜见,不就是说王老太太长命百岁吗?
正说着,王惠从外面跑进来了,后头跟着一群嬷嬷丫鬟。
“张大娘,小野猪来了吗?还有小麒麟!我上次答应小野猪把我爷爷给我的宝剑拿给他看。”给长辈行过礼后,王惠又来拜见秀姑,他是秀姑救过来的,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也是秀姑,所以对她的举止言谈和态度都很是亲密,一双大眼睛里头闪着希冀。
秀姑忙道:“小野猪和阿麒阿麟都没有跟我过来,改天,改天小公子有空的话,我再带他们过来拜见小公子如何?”
虽然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人人平等,但目前的处境所限,她很注意话里的内容。
王家和他们家,注定是云泥之别。
不过,王老太太却开口了,道:“什么小公子大公子的,秀姑,你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恩人,就叫他的名字,也好压压他身上的晦气。”
王太太和张氏也跟着点头,尤其是张氏,含笑道:“说来我也姓张,不是外人。”
亲人外人当然不是由姓氏决定的,但同姓张,总让人感觉亲切。
秀姑无奈改口,称之为惠哥儿。
“惠哥儿不提,我都忘了问,怎么没带几个孩子过来,我真想见见你们家的双生子,一模一样的,肯定讨人喜欢得很。”王老太太不是没见过双生子,一模一样的见过,长相不一样的也见过,和自己家关系不大,而张家虽然身份低了点,但有救命之恩在内,而且把四个孩子都养得这么好,秀姑的本事可不简单。
王家家大业大,不说这次折进去的子孙,就是几十年以来,就有不少孩子夭折,倒不是死于后宅之争,有王老太太和王太太坐镇,没人敢拿子嗣的『性』命做文章。
就是小门小户,也有很多孩子都没养活。
所以,王老太太特别佩服那些把孩子都养得很好的女子,当然这时候的她忘记了阿麒和阿麟这对双生子不算长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