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还没到最近的渡口孩子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秀姑正在窗舷下给两个小儿子讲故事斜阳的余晖自船舷洒落入内给母子三人披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因她坐在床的对面所以是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人并看到他一脸继呆愣之后却有羡慕的神『色』。
秀姑先把两个小儿子打发去找张硕和小野猪,“孩子,你醒了?”
听到秀姑柔声问话这孩子的眼泪就下来了,紧接着一咕噜坐起身,从榻上滑下来跪倒在秀姑跟前“姐姐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快起来。”秀姑赶紧起身把他拉起来,因为身高的原因蹲在他跟前与他直视又握着他软软嫩嫩的小手“乖不怕啊在这里没有人会害你。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考虑到对方年纪小就先问了一个。
不料这孩子年纪虽小,脸上也有余悸身子微微颤抖但说话却很有条理,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我叫王惠,今年五岁,家父名讳为朔月之朔。”
秀姑没听清楚,问道:“令尊名讳是什么?”
“王朔,朔月之朔。”王惠重复了一遍。
秀姑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必定是因为避讳,所以关于“朔”这个字发音不准,林黛玉遇到敏字不就是念作密码?只是王朔这个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王朔?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是何方人氏?”
听她对王朔这个名字感到耳熟,王惠眼睛一亮,忙道:“我家是彭城下面的桐城人氏。”
一听是桐城人氏,秀姑哪里想不起来王朔是谁?那可是桐□□人,至今还被桐城的人念叨着。她不确定地问道:“令尊可是十年前的探花郎?令祖母娘家姓什么?”
口音是对不上的,他不是桐城口音,而是正宗的京城官话。
不过想到这孩子才五岁,应该是王家迁居到京城后出生的,生活在京城里说官话是很正常的,秀姑也就释然了,只是对于这孩子的遭遇感到奇怪。
“姐姐知道家父和家祖母?”可能是秀姑长相温柔,态度可亲,加上又有救命之恩,所以瓦解了王惠的心房,他猛地点头,“是,是,家父曾是探花郎,家祖母复姓诸葛,舅爷爷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家如此富贵,人多又势众,你怎会出现在这里?”秀姑不答反问。
王家是什么人家?王老太太那可是救过太、祖皇后如今被尊奉为皇太后的人,在前夫和端慧长公主的迫害之下全身而退,又一力把当今送上皇位,即使儿子残废,但孙儿极有能力,即使多年前迁居京城,秀姑依旧能从明月口中得知王家的现况。
王老太太被尊封为国夫人,儿子王越虽是残废但是人情练达,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孙子王朔如今已是一品大员,精明干练,在朝中备受倚重,无人能出其右,更不用说王老太太两个小叔子在京城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了,一家堪称显赫。
作为这样人家的子孙,哪时哪刻身边没有一群奴仆陪伴,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王朔是长孙,是当家人,他的儿子必定是娇生惯养,奴仆成群。
就算是戏文里,也不会出现这种狗血的情节吧?偏偏叫自己遇到?
不过,想到艺术来源于生活,甚至比生活更加狗血,秀姑也不好说什么,可能这孩子遇到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了吧,不然不会落单。
要知道,人心难测,豪门世家内部真有人使坏,其心狠手辣那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还有,王家这么得势,未必没有仇家。
别的秀姑不知道,但端慧长公主一定是最恨王家的人,她和王俊杰可还没死呢!
王惠的眼泪滚珠儿似的往下掉,语音哽咽:“我跟父亲哥哥登山,马鸣抱着我走在后面,醒来就被关起来了,船上好多小哥哥小姐姐小弟弟小妹妹,我想回家找爹娘和哥哥……”
可能年纪小的原因,他述说得语无伦次,秀姑很有带孩子的经验,把他揽在怀里柔声安慰,慢慢地引导他说话,听完后就沉默了。
听他不太明白的表述,大概是一个叫马鸣的仆人抱着他走在后面,因为王朔父子年纪大登山快,走在了前头,前后相差的距离有些远,其他下人在没在后面,王惠说不上来,他当时脖子一疼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被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后来上了马车,然后被送到船上,和一批年纪相差无几的男女孩子关在一起,并被强『逼』着换掉以前的衣服。
前前后后一共几天,王惠根本记不得了,只知道吃了好几顿饭,饭菜很难吃,肚子很饿,他哭着想找父母哥哥,趁着看管他们的人不注意跑出来,失足跌落水中。
另外,秀姑从他口中得知,马鸣是他大哥的『奶』兄,也是王家的家生子。
虽不敢十分确定王惠的身份,但秀姑觉得□□不离十,谁家孩子提到父母会说外人的名姓?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记得自己和父母的家乡父母。
事关重大,秀姑赶紧叫来陪几个船工喝酒的张硕,低声详述于他。
张硕也狠狠地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在距离京城两三日水路的途中,自己家和船工随手救上来的孩子竟会是王家子,而那快船上的大概就是拐子以及被他们拐来的孩子,一般人家不会把那么多年幼的孩子关在一起。
“我觉得,可能是这个叫马鸣的把王惠交给王家的敌人,也或者这个叫马鸣的也遭殃了,才让王惠落入敌人手中,然后被卖给了拐子,企图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秀姑很赞同丈夫的说法,不过全凭猜测,做不得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快船上必定有拐子,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离开了京城,人海茫茫的,就算王家权势滔天,也未必找得到这么一个孩子。
夫妻俩胡『乱』猜测了一阵子,最后决定先给王家报信。
如果这孩子不是,那就报官,由官府出面帮他寻找家人,如果是王家子,也能解王家之急,报信是为了不让王惠被拐卖的幕后主使发现。
虽然和王家的交情不怎么样,但是念着昔年王老太太之德和明月之友情,秀姑还是希望王家可以好好的,一家子不用天各一方,想想《红楼梦》中的香菱吧,若没有拐子,她何至于和父母分离,不知家乡父母,最后也不得好死。
老张自然是同意儿子和儿媳的做法,不管怎么样,他们家的确受过王家的恩德,有恩报恩,这是做人的准则。
人生在世,总不能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落难。
至于快船上的拐子,到了最近的渡口后,张硕决定暂时不离开这里,等王家回信,但也不放心船上的孩子,所以一面报官说怀疑遇到了拐子拐卖孩子的快船,请求衙门根据他们记住的特征派人向南缉拿,一面花重金托驿站快马给王家送信,假借明月的名头,提前送帖子拜访王家,实际上信中夹带了秀姑让王惠写的书信。
大户人家的公子,虽说年纪小,但已经认得很多字了,也会写,书法颇为不错。
之所以向南追缉,是因为他们的船是北上的,擦过去的快船则是南下,很明显,他们是想远离京城,事实上很多孩子被拐卖后也是卖往江南一带,或者在江南一带抚养调、教。
在等王家回信的时间里,秀姑安排王惠和三个儿子一起玩,大概孩子特别喜欢和孩子一起玩,一见面就高兴得不得了,虽然免不了相互争夺东西而打架,但感情却很好,王惠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似乎忘掉了之前的遭遇。
王家来得比想象中还快。
他们来到渡口并抵达张家所租的船只时,秀姑正看着两个小儿子和王惠在甲板上玩耍,三个小家伙趴在甲板上,撅着屁股,头挨着头,喜滋滋地看着瓦罐中快跳不动的蟋蟀,也不知张硕是从哪里捉来的,毕竟是深秋了。
听到岸上有人高声求见,张硕闻声上岸,却见到了结拜兄弟长寿。
王家进京之前,长寿是王家的小管事,现在显然是大管事,虽是仆人,青衣小帽,但料子却是极好,很有些气派,对身边的年轻人那是毕恭毕敬。
见到多年不见的兄弟,张硕顿时喜笑颜开,“长寿!”
“硕哥!”长寿也叫了一声,接着介绍自己身边的年轻人,“硕哥,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大少爷,听说是哥哥和嫂子救了四少爷,老太太老爷太太立刻就打发我陪着大少爷过来。”
王惠的大哥哥叫王钊,是王惠不经意间说的。
他不等张硕行礼便先向张硕作揖,“多谢壮士搭救家弟,家严家慈感激不尽。”他已经看到甲板上正在玩的弟弟了,悬了几日的心立刻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