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周家上下除了与秀姑有过夫妻缘分的周惠外,其他人则深恨苏家和苏氏。

他们是读书人家,苏氏触犯家规被休,偏偏村里都同情苏氏,说他们家凉薄。女子本该遵守妇道,从一而终,就算被休了也该清净守节,谁知苏家竟然在周惠没再娶之前就大张旗鼓地把苏氏嫁出去,许给一个杀猪为生的屠夫,那场面远远胜过和自己家结亲之时!

最让周家愤怒的是,苏氏嫌贫爱富,非但没有半分再嫁的羞愧,反而让别人亲眼看到张硕对她的体贴和疼爱,看到他们过得富足有余,以此来彰显周家的贫寒和周惠的软弱。

自出嫁后便遵从三从四德的周母,张罗许久,终于挑到了一个满意的媳妇。

性情温柔,贞静贤淑,不会欺上瞒下,私攒梯己。

“硕哥媳妇,你知道米氏给周家说的是哪一家吗?”四婶问道。

提及周家和周惠,秀姑神色淡然,大大方方地问道:“是哪一家?莫非我认得?”和他们家有关?不大可能啊,他们家和近房家并无适龄女子,二叔家的红梅定了下河村的豆腐夏家,四婶家的大妮年纪和周惠差了九岁,也没听说四叔四婶给大妮张罗亲事。

四婶神秘兮兮地道:“就是壮壮的小姨妈,沈家的沈安然。”

沈安然?那不是沈家当初想嫁给张硕做填房换取大笔聘礼聘金被张家拒绝的小沈氏?

她和张硕定亲后,娘家母亲兄嫂就没少打听张家的事情回来告诉自己,免得自己嫁到张家后像个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碰了张家的忌讳。

小沈氏之事也在其中。

本来老张和张硕两个大男人不爱嚼舌根,他们拒绝沈家荒唐的联姻之举后,从没对外人提起过,毕竟不怎么好听,沈家难看,他们脸上也不好看。奈何沈家三个儿媳妇中有两个嘴碎的,自个儿就往外说了,村里没有人不知道。

小沈氏沈安然性子安静,极为孝顺听话,当年虽然没有父母所愿嫁到张家,倒也说了一门非常不错的亲事,对方姓田,父母在镇上做生意,家资颇有富余。

他们桐城男多女少,沈安然长得又十分水秀,性情温柔,求亲者不知凡几。

可惜,小沈氏和田家之子定亲后不久男方守母孝,他们在县城里做生意,学了许多做派,三年不议亲,好不容易盼到出了孝期,田家之子忽然一病死了。田家之子的父亲和兄嫂性情仁厚,没强求沈安然必须守着望门寡,给沈家指了两条路。

一,小沈氏进门,自此为夫君守节,聘礼聘金皆归沈家。

二,小沈氏不替田家之子守寡,可以任由父母做主再嫁,但沈家必须退回七成聘礼聘金,另外三成就作为小沈氏等候三年的补偿。

沈童生和沈老娘到底不忍心小沈氏守一辈子活寡,况且纵使对方拿走那么七成聘礼和聘金,自己家依然白得二三十两银子的好处,给沈安然重新说亲事又能再赚一笔,何乐而不为?于是他们便选了第二条路,与田家和解。

经过此事,沈家想给沈安然再说个有钱如田家的人家,难,难上加难。

他们仗着小沈氏模样出挑不逊翠姑,又不若翠姑那般好吃懒做,向提亲之人索要的聘礼聘金必须和张家给沈氏、秀姑的聘礼聘金比肩,不能少一文钱,村里和附近村里几家有这个钱?便是有这个钱也没几家舍得做聘礼聘金,这么多钱都能买好几个黄花大闺女了。

就这么着,沈安然今年上了二十岁,成了附近有名的老姑娘。

沈童生今年再次落第,仍然不肯放低要求。

米氏原有一张巧嘴,莫看她长得柔柔弱弱,但为了酒席剩菜,酷爱走街串巷,游荡在大青山村和邻村之间,经常进出县城,偶尔给人做媒,最会花言巧语,周家给周惠寻媳妇无门,沈家等女婿求亲不得,她自告奋勇,给周家和沈家两家说合。

一般来说,双方的要求都通过媒婆来告诉对方,沈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一百两银子聘礼和聘金,不能比张家低了,周秀才清高,痛斥沈童生以铜臭玷辱了读书人的体面。

不管怎么说,周秀才是相邻几个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老爷,极受敬重。

他的清高,在许多人眼里是读书人的矜持和贵气,备受推崇。

周家当初向苏家下聘,只花了十两银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沈家的荒唐要求,周秀才年年都能通过岁试,每月领着银米,周惠生得俊俏,只要他们家放低要求,想嫁给周惠的黄花大闺女多得很,若不是沈童生也是读书人,小沈氏性情贤淑,他们着实不稀罕小沈氏。

四婶道:“不知道米氏在其中怎么说的,两家竟然说定了亲事,周家比着沈家给沈安然的嫁妆下聘,总共三吊大钱,日子定在八月十五之前的十二。”

秀姑不关心周家和沈家之间的官司,岂料别人不这么想。

四婶走后,好几家亲近的人家和不亲近的人家都纷纷上门来打探她的口风。亲近的倒还罢了,多是让自己心里有数。那些不亲近的,原对张家富足含妒在心,每次提起小沈氏和周惠的亲事,都偷偷看着秀姑的脸色,企图看出什么然后好往外面说与他人知道。

他们能不好奇吗?周惠和秀姑夫妻四年有余,一向恩爱有加,如今周惠再娶,秀姑再嫁,夫妻之情仿佛烟消云散,哪一件都让人觉得精神振奋。

秀姑对前者感到感动,又有些好笑,对后者就觉得厌恶了,拿别人的事当谈资,莫非以为她对此有什么想法不成?是不是她淡然以对她们就说自己对前夫无情?或者她面露伤心就对外说自己对前夫尚有情分?

烦不胜烦,秀姑早起做完家务,张罗好老张的午饭,决定随张硕一同进城。

老张天天往家里割草,碰见过几回,心里不喜,十分赞同秀姑此举,“行了,行了,你们去吧,家里有馍有菜,我怎么都能对付一顿。”

虽是清晨时分,仍然极热,一场雨水缓解了旱情,壮壮便满仓如平时一般上学。

秀姑送他们进了学堂,陪着张硕把一头猪送往李家后门,他如往常一样,托看门的婆子通报一声,就出来几个小厮把两扇拆解好的猪肉和排骨放进箩筐抬了进去,竟没过秤,也没检查,显然十分信任张硕送来的猪肉,另有一个打扮华贵的管事带了两个小厮,他看了站在板车边的秀姑一眼,热情地道:“张大哥,这是嫂子吧?”

秀姑抿嘴一笑,她不认识这人,就没说话。

抵达县城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炙人一般,她头上戴了一顶张硕编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作荆钗布裙打扮,然而她身姿苗条,体态轻盈,一看就知是年轻妇人。

秀姑料想这位管事是张硕曾经说过的祥儿,掌管李家采买肉类的差事,她没见过,上回她跟张硕进城,付钱的并不是眼前之人,而是祥儿的媳妇,果然就听张硕笑道:“是我媳妇。她没见过世面,不大爱说话,祥儿兄弟你别见笑。”

祥儿赶紧摇头,“瞧大哥说的哪儿话,我和瑞儿好,哪能笑话嫂子?这是今日买猪肉的钱,剩的给嫂子喝茶吧,这天热得嗓子眼里都能冒火。”

他挥退身边拎着两吊钱的小厮,另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张硕。

根据秀姑的目测,这块银子应该是从五两的银锭上剪下来的半边,约莫有三两上下。

“承惠。”张硕没推辞,接在手里就交给秀姑。

秀姑刚把银子塞进荷包里,就听祥儿开口笑道:“张大哥,明儿一早你记得送两头猪来,其中有一头我们老太太要用来还愿,我记得你家里喂了不少羊,送一只。”

张硕满口答应,敬天还愿用的黑猪白羊他很清楚里头的门道,李老太太给钱很大方。

夫妻俩辞过祥儿,去了猪肉铺子。

他卖给李家的猪基本都是花一千五百文收上来,约莫百斤上下,去掉李家不要的下水和猪血、以及偶尔要偶尔不要的板油和猪头等,剩下带骨肉总重六七十斤。

彼时的猪都是黑猪,喂得好,最多长到一百几十斤。

对此,秀姑倒是有所了解。

黑猪只能长到这个地步,当世的猪并未后世常见的白猪,古人很忌讳白色,概因老人去世后披麻戴孝都是白的,没有人养白猪,至少秀姑穿越至今就没见过白猪,所以才有一句老话说“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黑猪白羊敬老天,是生病的老人或者有所求、家里有大事的老人向苍天磕头许愿。

至于后来的大白猪,秀姑模糊记得小时候长辈说过,是从苏联引进的,好像当时破除封建迷信,又觉得白猪长得快分量重瘦肉多,再加上国家推广,就开始养白猪了。

很快,她就忙得不再想这些往事。

平时早早就有人来买肉,来得早买的肉不仅好,而且可以买到想买的肉。

摆在案板上卖的猪却比卖给李家的肥,张硕拿着尖刀利落地剔肉,刀光闪闪,片刻后骨肉分离。猪头、猪蹄、猪尾、排骨、腿肉、五花肉、板油等整整齐齐,或是摆在案板上,或是挂在钩子上,另外有一大盆猪血和部分下水放在案板角落,猪大肠挂在钩子上。

张硕分解完猪肉,秀姑已将后面厨房收拾干净,放好从家里带来的菜蔬粮食柴禾。

他们中午在这里吃饭,自是现做现吃。

她忙活完出来,见到了第一个顾客,是一名中年妇人,粗手大脚,荆钗布裙,衣服上打了不少补丁,她看了看案板上的肉,询问价格,挨样问完,结果最后却摇摇头走了,边走边嘟囔道:“这肉太贵了,竟然要三十文一斤,骨头都吃不起呀吃不起。”

张硕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怎么了?”秀姑问,她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不太了解张硕不悦的原因。

张硕低声道:“咱们开铺子的人讲究兆头,做成第一个客人的生意,银货两讫,就说明接下来一天生意都很顺利,如若没做成,或是卖不完东西,或是发生事故,总归会遇到不好的事情。因此,大家心照不宣,无法下定决心买东西的客人绝不会第一个进铺子。”

秀姑了然一笑,递了一块湿手巾给他擦汗,道:“运气和兆头虚无缥缈,咱们说不清楚,不能一味依靠这些,认认真真地做事踏踏实实地做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张硕擦完脸上的汗,顺手将手巾搭在脖子上。

夫妻二人守着猪肉摊子,很快就有第二个顾客上门了,衣服上没有打补丁且身型肥胖的青年妇人喘着气跑到跟前,目光在案板上扫来扫去,大声道:“张屠户,先把两个猪头和八个猪脚、一盘大肠给我,然后再来三斤肥猪肉,要最肥的。”

“好嘞!”猪肉铺子多是得老顾客光顾,张硕利落地割肉过秤,“两个猪头一百八十文,八个猪脚六十四文,一盘大肠三十文,于娘子,咱们按老价钱不过秤,肥猪肉三斤九十六文,一共承惠三百七十文。”额外送了两根敲断的筒子骨。

妇人从篮子里掏出四串钱,先递了三串给秀姑,又从第三串上取下三十个铜钱,剩下的一同给她,秀姑麻利地数清,放进脚边的箩筐里用旧衣服盖好,“于娘子慢走,下次再来啊。”于娘子家里卖卤肉,卤得最好的就是猪头肉,每天都来买猪头猪脚和猪大肠。

跟张硕在铺子里收过两回钱之后,秀姑才清楚基本上靠这些东西赚钱。

收一头一百斤的猪大概需要一千五百文左右,冬天需要一千八百文上下,张硕手艺精湛,也只能拆解出五十斤的肉,三五一十五,如今卖肉能得一千五百文左右,甚至略低,其中瘦肉价格少一些,肥肉高一些,冬天猪肉跟着涨价,倒也能和买价持平。猪头、猪脚、排骨、猪下水和板油、猪血之类的东西统统卖掉的钱才算是净赚的。

张硕说一头猪赚一两百个大钱,并非虚言。

于娘子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顾客上门。

他们没有于娘子的大手笔,观望一阵后,有的割了一斤肥猪肉,有的割了半斤瘦肉,有的则直接买了猪下水,十几文三十文地入账。

张硕卖肉,秀姑收钱,并不十分忙碌,空闲了还能说些话。

半个时辰后,已卖掉了一半。

“硕哥,中午咱们用土豆炖排骨,你留些排骨。”想到土豆炖排骨的美味,秀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当世的食材种类很丰富,桐城虽不繁华,但是乡村中该有的农作物基本都很齐全,有些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也都出现了,譬如土豆、番茄、苹果等。

秀姑看完王家送给她的书,其中有不少杂书,包含本朝的律例、农事、史记等,根据些许蛛丝马迹,她猜测本朝太、祖皇帝是穿越人士,而且是种马男,行事风格太像了。

撇开好色这一条,太、祖皇帝做了不少有益江山民生的好事。

远的来说,他给予官员高薪,遏制贪污腐败之风,凡贪必杀;他放开了海禁和外国通商,以丝绸茶叶瓷器换取无数黄金珠宝,虽然有许多出海的人在海上失踪;他很重视船舰和火枪大炮的研究,震慑四方蛮夷和小国,尤其是倭寇,被打得屁滚尿流,俯首称臣。

近的来说,他引进许多本朝没有的菜种、粮种、果树等,大大丰富了百姓的餐桌;可能是海外通商国库充盈,他和文武百官互相扯皮二十多年,终于在五年前成功改革,降低了百姓的赋税,免除了丁税和不少杂税。

最主要的是,达官显贵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交税!

百姓地税是十税一,这些人的地税是三十税一,拿到俸禄后根据俸禄的高低也要交相应不等的税。秀姑看完书才知道这一点,之前消息闭塞,原身一直以为举人以上不用交税。

若不是她有王家的书,书里又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她根本无法知道这些事情,问村里的人,十个人中有八个都不知道年号几何,不知道太、祖皇帝做过什么大事,更不清楚距离他们生活非常遥远的各种国策,也不清楚太、祖皇帝有多少嫔妃子女。

听到媳妇要吃排骨,张硕二话不说,将一扇排骨单独留着,青色纱布盖上,免招蝇虫。

旁边就是于娘子家的卤肉店,她把需要卤的东西处理好投进锅里叫丈夫守在灶前,自个儿站在门口,听秀姑的话,她开口笑道:“张娘子,你太瘦了,还没有一头猪重呢,是不是张屠户舍不得给你肉吃?光吃那排骨怎么长肉?炖将起来还费柴火。怪不得人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你们虽没达到那个地步,可也差不多了。”

“哪有舍不得吃?我家阿硕每天杀猪经常留些肉与家里吃,昨儿我老公公还杀了一只退槽的老母鸡炖了。不过是我天生吃不胖,不像你这么有福气。”秀姑莞尔道。于娘子性格爽朗,言语中并无恶意,秀姑也明白当世以胖为美,这个可不是唐代的说法,而是世人就这么认为,大多数的人都吃不饱,缺油水,所以认为胖是富态是福气。

不管别人怎么看,秀姑觉得自己身材很好,骨肉均匀,不胖不瘦,她要继续保持下去,太胖和太瘦对身体都有益无害,她可不想让身体出毛病。

听她夸赞自己有福气,于娘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有人来买猪肉,她才不打扰。

这位顾客很阔气,走近猪肉铺子就道:“剩下的肉和板油我都要了!”

张硕和秀姑闻言一喜,剩下的肥肉瘦肉足足有二十多斤,板油也有好几斤,卖完这些他们就只剩一点骨头和下水了。看来,没做成第一笔生意,也没什么影响。

“肥肉八斤一两就算八斤,一两给您抹去了,一共两百五十六文,瘦肉十斤半是两百九十四文,五花肉六斤半是一百九十五文,板油四斤六两是一百三十一文,承惠八百七十六文。”张硕过秤后,很快就计算出了总价。

那名顾客很爽快地把一锭银子放在案板上,是五两的锭子,银光闪闪。

五两?岂不是得找四两多银子?他们铺子里可没有戥子,也没有夹剪,夹剪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需要人坐上去才能剪开银锭。秀姑一面忧心,一面在心中盘算,祥儿给了三两多银子,铺子里也有不少铜钱了,约莫能找开,倒免了他们用铜钱兑银子藏进地窖。

不过,收钱之前得先借个戥子。

不等她有所动作,张硕却把银锭往外推了推,憨厚一笑,道:“俺不过是个杀猪的,找不开这么重的银子,客官给俺铜钱吧!八百七十六文,不到一吊钱呢。”

“这是我手里分量最轻的银锭子了。”顾客有些为难。

秀姑听到这里感觉很奇怪,他们手里的银钱找得开这锭银子啊?为什么张硕不收?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秀姑站在张硕身边,没有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反而力证他没说谎,“对不住,俺当家说得没错,俺们这是小营生,找不开客官您的银子。”

“不如客官你先去把银子兑开,再来付钱。”张硕建议道。

那顾客为难了片刻,很快就豪气地道:“我赶时间,兑钱太麻烦了,这样吧,你们把手里的钱找给我,不够没关系,剩下的银子就当是赏钱了!”

这么阔气?莫说张硕,就是秀姑都生出一点怀疑了。

民间不流通金银,皆用铜钱,就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通常都是给铜钱,很少有金银。

瞧眼前这名顾客的打扮确实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粉面朱唇,俊俏非凡,身上穿着青纱衣,头上插着金簪子,腰间佩着白玉佩,伸手时,手上戴着金戒指,浑身珠光宝气,照得人眼花缭乱。

喉间有喉结,耳垂没有孔,手掌指节粗大,这是男人,排除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入民间。

张硕道:“客官,俺们乡下人家,午后去收猪得用铜钱,您这锭银子俺们着实消受不起,卖猪的也不肯收。您要是真心想买肉,您就给俺铜钱,八百七十六文,要是实在没有铜钱,俺就对不住了。”说着,手腕一扬,嗖的一声,杀猪刀深入案板三分。

年轻顾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剩下的赏给你了,我又没占你便宜,你怎么这般无理取闹?非得要用铜钱才肯卖肉给我?说句实话,我这银子都能买下你所有的猪肉和排骨猪下水了!”

秀姑注意到张硕在说话时,跟不远处巡逻的衙役隐秘地打了个手势,就在这名顾客不依不饶地和他理论时,郭大海带着一干衙役快步跑过来,当即就把那名顾客给围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那名顾客脸色一白,面带惊慌,立即就想寻路而逃,却被几个衙役紧紧抓住。

郭大海挽了挽袖子,拿起那锭银子在手里掂量片刻,厉声道:“干什么?我怀疑你用假银子骗人破坏别人的生计,跟我去衙门接受盘查!”

“你胡说!”他拼命挣扎,始终挣脱不开。

看到这边出事,片刻间就围了不少人,无论何时何地,大家都爱凑热闹。

郭大海吩咐衙役去银楼借个夹剪,两个衙役去了片刻后抬来一张大木案。

不是借夹剪吗?怎么抬了木案?秀姑第一次见到夹剪,忍不住仔细观察,只见夹剪的剪口很短,剪柄却很长很粗,其中的一个长柄固定在木案上,另一个长柄可以开合。

衙役借夹剪时,跟了一个伙计过来,那名伙计显然做熟了这种事,他接过郭大海递来的银锭,左手拿着银锭放在夹剪的剪刀口上,右手扶着夹剪柄,斜签着身用屁股猛地向夹剪柄上一坐,银锭立刻被剪作两半,一半在他手里,一半滚到案上。

张硕见秀姑目露惊奇,低声解释道:“咱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法子使用夹剪,经过训练且熟能生巧的人才能做到,剪银子时用一股子巧劲。我以前就见过有人使夹剪,银锭子打滑,没把银锭子剪开,自己倒伤了手。”

“原来如此。”光是夹剪的使用就有这么多门道。

郭大海此时已经拿起剪开的银锭,将切口亮给围观的人看,大家哗然一片。

“哟,真是假银子啊?”

“郭捕快目光如炬,竟然识破了假银子。”

“瞧那假银子外面一层银子包得真好,若不是剪开,谁知道里头居然包着铅块呢?”

“就是,就是,张屠户真是谨慎,以后咱们得跟张屠户学,可不能为了贪便宜就收了人家的假银子,那可就亏大了。”

真是假银子?秀姑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那名顾客已是面如土色,双股战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问题!”听到民众的称赞,郭大海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走近那名顾客,伸手拔下他头上的金簪子递给剪银子的伙计,用夹剪一剪为二,包金之下却是铜芯。

原来,这时候就有假钱了么?

秀姑大开眼界。

她终于明白为何民间不流通金银了,便是偶尔有,也都是零碎银子,几钱一块或者一两一块,因为百姓没有夹剪,无法辨别银子的真假。

外面包银,内藏铅块。

“郭捕快,得好好审一审,他骗了多少人!”

“对对,他这一身绫罗绸缎说不定都是用假银子买来的,得好好问问,替咱们出气!咱们小本生意容易吗?一天赚不到一两百个钱,居然有人用假银子来糊弄我们!”

郭大海朝四周拱了拱手,笑道:“最近有一伙使用假银子的人在外县到处流窜,假银子铸得逼真极了,县太爷知道后恐怕他们来咱们桐城作案,立即命我等明察暗访,我前几天不就已经在石井上张贴布告,怕大伙儿不识字,还特地念出来提醒你们了?你们没留意?”

有些人羞惭地道:“县太爷英明,咱们竟忘了,还是张屠户记性好。”

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方各自散开。

郭大海命衙役将使用假银子的顾客押走交给县太爷,好查访他的同伙,自己留在最后对秀姑笑道:“嫂子,大哥天生绝活,那锭子哪怕是轻轻落在案上,他都能听出是真银子还是假银子。若是再掂量掂量,他也能掂量出真假。”

秀姑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张硕身上,满含敬佩。

用耳朵听,用手掂,这真是绝活啊!

受到媳妇这般热烈的眼神,张硕哈哈一笑,颇为自得,“大海,我媳妇今天在城里做饭,晌午你下了班就过来,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你抓到这贼,可是立了大功,若是能抓到他们的同伙,其他各县的苦主能不感激县太爷感激你?”

郭大海嘿嘿一笑,抱拳道:“全赖哥哥相助,我先去了,午时再来打扰哥哥嫂子!”

“去吧,记得下班后过来。”

秀姑目送他离开,然后看向张硕,小声道:“硕哥,你真的能从银子落地声中辨别真假?我起先还在奇怪,咱们明明找得开你为啥说找不开。”

张硕笑道:“爹以前当兵时要练听风辨形,免得敌人利箭射来躲不开,为了活命,爹下了很大的功夫苦练。后来爹教我功夫,我也跟着学这些,当兵的把式我都会,另外咱们杀猪卖肉,特地利用听风辨形辨别金银铜钱的真假。”

“铜钱也有假的?糟了!”秀姑惊呼一声,当即就要去查箩筐里的铜钱,她光数铜钱的数目,没仔细观察是不是假铜钱。

“别急,你接钱的时候我都看着呢,咱们收的都是真的大钱。以后我不在你跟前时你收钱记得小心一点。”张硕忙道,继而安抚,“别小看我这双眼睛,当初为了练百步穿杨下过苦功夫,比别人看得清楚。”

秀姑一颗心悄然放下,还好,还好,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真要谨慎了。

要是没有张硕发现假银子,说不定自己就要上当受骗了,不是人人都抵得住赏钱的诱惑,因而周边做生意的人家心里赶集,纷纷光顾猪肉铺子,你一斤,我一斤,片刻之间就把猪肉买完了,剩下的板油下水骨头也都一扫而光。

秀姑去买菜,大伙儿都给算得便宜了不少。

她中午做了四样大菜和两样小菜,大菜是土豆炖排骨、红烧鲤鱼、豆角烧肉和清炖豆腐,小菜是凉拌花生米和凉拌猪耳朵。

郭大海来时带了两斤酒,同时带来了衙门的消息。

今天那名顾客确实是假银团伙中的一个,他们不仅铸造假金银,还铸造假的珠宝首饰牟取暴利,所获甚巨,县太爷审明白后,命他们立即行动,抓到流窜到桐城的几个人,剩下还有一些在外县,已经通知各县的县令了。

夫妇二人拍手称快,得知缘由后的满仓和壮壮则望着张硕,敬仰之情如滔滔流水。

秀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没来得及藏进地窖里的银子,让张硕辨别真假。

张硕大笑,“媳妇,这些都是真的,云三叔能骗你不成?是大户人家特地铸造的,你没看到上面的足纹字样和铸造的字样?”在秀姑的娇嗔中,他还是拿起来掂量掂量,扔到桌子上听声音,最后确定,都是真银子。

老张听完来龙去脉,也笑了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晚饭,数钱的数钱,练字的练字,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叫门。

壮壮年纪最小,他丢下毛笔端着油灯就跑去开门,就着微弱的灯光,他大吃一惊,“小姨妈,你怎么来了?”

“壮壮,你娘在家吗?我找你娘有点事。”小沈氏柔柔一笑。

壮壮怀着疑惑请她进门,见到她,秀姑和老张父子都是一怔,张硕皱了皱眉头,“壮壮他姨妈,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

小沈氏小声道:“我找壮壮娘有事,能单独和她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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