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尽管眠月阁的掌柜再三推辞,秦震依然留下了二十万的金票。
然而他还没回到防务院,自己的门前就已经站着十余名怀抱礼品的赵氏伙计。
“我家少东家感激秦军侯对生意的照顾,特意挑了些小小的玩意,希望秦军侯能够笑纳。”领头的伙计连带微笑,说的更是一嘴好官话。
“贵店已经给了我如此优惠的价格,秦某怎么好意思再收礼物?”秦震笑着推开了房门,“请进吧。”
“我家少东家说了,秦军侯性格直爽,是难得一交的朋友,只是他要返回凉州过年,不能亲自前来拜访,还请军侯见谅。”伙计一边向他行礼,一边指挥着手下将礼物层层在屋内叠摞而起。
“赵公子实在是客气了,”秦震摸了摸屋中的铜炉上的茶壶,感到还有些余热,想必是小吏们一早就将炉火燃起,替自己烧了壶水,便又取了几个水碗,逐一倒了热水,向搬运礼品的年轻伙计们们笑道,“各位一路也是辛苦了,我这里也没什么酬谢,便喝一口热水吧。”
“多谢秦军侯。”伙计们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连躬身道谢,一个个捧起水碗喝的干干净净。
秦震又摸出了两枚银币:“从眠月阁到此路途不近,你们随意买些酒菜吧。”
“这可不妥。”伙计们连忙摆手。
秦震抛给了领头人:“你们若是不要,就把礼物再抬回去。”
年纪稍长的伙计抱拳拱手:“那就多谢军侯的照顾了。”
“劳烦向赵公子捎句话,”秦震微微点头,“待得春暖花开之后,秦某定会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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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了总结大会和庆功宴之后,秦震并没有立刻休息。
他带着卢楷清点了一下近来的花费,才知道现在自己手中还有一千八百万的资金。
他毫不客气地将五百万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又让卢楷领了二十万给自己直属的二十名官员和士兵们瓜分。
然后……他将五十万的金票送入了马凝的府邸,马凝那略显苍老的眼角便飞起了几条欢快的鱼尾。
他又顺便向副司长朱江送了十万,富态可掬的朱江便乐不可支地拍着他的肩膀保证明年的经费和物资保障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而后,他在是否继续向更上层的领导送礼这一问题上产生了犹豫。
毕竟……他只是个六品的官员,防务院的院长可是二品的重臣,两者之间相距太过遥远。
而且……送多少才会让一位二品重臣将自己记住?
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还是一千万?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而这种事情,他也根本没有可以商量的参谋。
于是他苦苦思索了十天,眼见年关转眼就到,再也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他只好一咬牙,怀揣两百万的金票来到了防务院最高长官的府邸。
防务院院长姓吕,名岩,字京飞,今年刚满四十,秦震曾经见过一次,印象中是个不算刻板严厉的中年人。
他当然也知道,吕岩就是司隶校尉吕嵩一母同胞的兄弟,弘农太守吕峥的二叔,他的独子吕麒麟,听闻早已进入了中书台的中枢部门。
只听吕氏两兄弟的官职,就知道皇帝马盰对他们一族是何等信任:司隶校尉负责司隶全境的军政大事,而防务院则负责全国的防务,对京城的治安更是第一责任,他们俩兄弟手中便掌握着数万精锐将士。
但秦震也知道,皇帝不会对单独一个家族无限制的信任,否则他就没有必要重组羽林六军……
“阁下是……?”吕府的门人慢悠悠地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了半个脑袋。
“在下是吕院长的部下,防务司的南城门军侯,秦震,”秦震尽量减少对自己官职的介绍,“特来向吕院长拜年问好,还请通报一声。”他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直接掏了五枚银币塞到了对方的手中。
门人刚接了钱,两只狗眼就亮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将钱塞进了腰带里,用力把大门拉开,给秦震让出了一条通道。
秦震抱拳笑道:“多谢。”
门人打量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小人说句闲话,我看阁下双手空空,或许于礼不合啊。”门票果然起到了作用啊……
秦震拱了拱手,也低声问道:“在下随身带了两百万,不知道算不算少?”
“哎哟,”那门子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又压低了声音,“这小人可就不好说了……阁下稍等,小人这就去通禀一声,不过可不敢保证老爷一定会见你。”
“有劳了。”秦震连忙道,“若是院长能够接见,在下定当重谢。”
门人眼里的光芒又亮了几分,一路小跑着朝里面冲了过去。
秦震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心中暗暗想到:就算是为了挣些零花钱,他也必然会为自己多讲两句好话吧……
吕府想必很大,秦震足足在门口站了两刻钟才等到了返回来的门人,不等他上前询问,那名门人就一脸喜色地向他抱拳:“恭喜,老爷答应在会客厅里接见军侯。”
“多谢多谢。”秦震也是一脸喜色,立刻将手中的一枚金币递了过去,“还要劳烦阁下带路。”
“不劳烦、不劳烦。”门人的眉毛都快要飞舞起来,紧紧攥着金币再不敢放开,“这边请。”
秦震拢了拢双袖,左臂长袖中的牛皮信封微微有些发硬,迈步随门人朝里院走去。
吕氏传家两百年,早已不是当初的赳赳武夫,满院的草木与格调都带着许多传统文士的味道,尽管秦震根本看不懂。
门人在一座正殿前停下,微微躬了躬身子:“军侯,请入厅。”
“多谢指引。”秦震朝他抱拳谢了一声,举步登上了石阶,在半开的厅门上用力叩了三声,“属下防务司南城门秦震,求见吕院长。”
“请进。”厅内传来了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门口的侍者替他推开了另一扇厅门,他轻轻迈过了门槛,踩上了松软的地毯。
厅内的炉火燃得极其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息,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你就是秦震?”一袭居家衣衫的吕岩正懒散地坐在主位上,他的五官十分端正,与吕嵩颇有相似之处,但却没有乃兄那种霸道与威严,而且此刻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宿醉未醒的模样。
秦震在五步之外躬身行礼,深深一揖到地:“属下秦震,拜见院长大人。”
“本院知道,你是今年科举后新进防务院的,”吕岩抬了抬眼皮,却又有些乏力地垂了下来,“前几日马司长曾经在我面前极力称赞你年纪轻轻却追求上进,上任不过一个月,就补回了上任的全部缺口,实在不可多得!”
“多谢院长大人的赏识,”秦震躬身道,“属下年轻识浅,还要院长大人多多教诲。”
“我昨日饮酒过多,今天实在头晕,你要是有事,便长话短说吧。”吕岩连坐都没让他坐,便打着酒嗝道。
秦震双袖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了信封:“属下孤身一人在京,平素全靠院内各位领导的照顾,如今年关临近,只是代表南城门四百余名官吏和士兵来向院长大人拜个年,属下等共同筹集的些许心意,还请大人笑纳。”他从左袖中摸出了信封,双手捧着递到了吕岩的面前。
吕岩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信封,伸手接过:“你倒也有心,那就多谢你了,待过了年关,本院如有闲暇,或许会去防务司或南城门看看。”
“是,”不管如何,他还是收下了,秦震感到总算不虚此行,又躬身一礼,“年前风雪厚重,院长大人还请当心身体注意休息,属下不敢打扰,这便告退。”
吕岩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且慢走,本院酒后无力,便不送你了。”
“不敢劳烦大人。”秦震见他如此怠慢,心中不禁微微有了些气,躬身退出了会客厅。
吕岩微微动了动手指,撕开了牛皮信封,露出了里面印着金边的票纸。
他搓了搓,低声地笑了笑:“两百万?一个刚入官场的年轻人,倒真敢送。”
他将信封抛在了桌上,缓缓摇了摇头:“可谁都知道……你是阴老鬼的人,我怎么会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