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的故事其实足够演一出傲慢与偏见,然而在一起之后谭相如对她极好,极好极好。好的那些追求失败的人都说不出话。
2010年,谭相如已经工作一年,薄有积蓄,他们打算等叶辰毕业就结婚。
那时他接了一个不能打的案子,对方身后有军方背景,许多人知道真相如何,但没有人敢说实话。叶辰也曾劝他算了,但谭相如很坚持,每个法律人前进或者退后的一步,其实都是这个社会法治的前进与退后。
所以他不退。
谭相如被枪击的时候,叶辰还在家里看他们礼服的照片,上一个星期他们定下了结婚的礼堂。半小时前谭相如给她打电话,说他回家的路上可以顺便给她买点东西,问她要吃什么,她说她要吃李记的馄饨。他说好。
然后深夜的小巷子里,一记冷枪。
叶辰再一次接到的是医院的电话。
谭相如躺在病床上,他已经被医生下了死亡的判决书。
他看上去很虚弱,叶辰几乎不敢去握他的手。他在她面前一向是成熟的、稳重的、让她很有安全感的,许多人说他相貌上不与她相配,其实这世上能好看到这样的人并不多,然而叶辰却觉得他长的很好,他的双眼温和,他的鼻梁挺直,他的嘴唇柔软,他的怀抱坚定有力。
不知道谭相如是不是感觉到全身没有力气,看她时候仿佛一眼要分成两眼来望。
他就那样看着她,半晌才道:“对不起……叶辰……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娶你了。”没有了精神支撑,他笑容反而说不出纯净,就像下过雨后天空。微蓝,带着一丝潮湿。
叶辰忽然觉得眼前一切就会稍纵即逝,她俯下身去抱他,跟他说你别走,你别走。说了一遍又一遍。
谭相如死的时候她哭了吗?
她不记得了。
叶辰二十一岁,物理系的天才,她可以去PTB深造。
PTB,Physikalisch/Teische/Bundesanstalt,德国的联邦技术物理研究所。
建于1884年,原名帝国技术物理研究所,相当于德国的国家计量局,以精密测量热辐射著称。十九世纪末该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致力于黑体辐射的研究,导致了普朗克发现作用量子。
可以说这个实验室是量子论的发源地。
对于学量子论的人来说,德国是必须去的朝圣地。
但谭相如死后,她跨专业去考法律,然后联系谭相如的同门,一起起诉。
他们用了五年的时间,打赢了那场官司。
五年,谭相如死了五年后,她才第一次去看他的墓碑。
守墓的老头没见过这个这样好看的人,他好奇地问她:“你是他的什么人啊?怎么从来没见你来过?”
我怎么能来的,没有给你讨回公道之前,我怎么能来见你。叶辰轻轻抚着墓碑,良久对人回答道:“我是他的……未亡人。”
这些年追求她的人依旧很多,她再没有跟谁在一起,许多人问她为什么,她总敷衍说考虑这种事还早。
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遇到这一个人之后,其他的人再好,也是错的。
人活一世,如她而言,可能只能爱一个人。
有一句诗很有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许多人不知道,它的后一句也是很好的。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这些年过的寂寞,因为自知此生,再不可拥有。
韩冽将本子合起,沉声问她,谭相如的墓在哪里。等叶辰回答后,他直接手扣着她手腕将人带到楼下,一边招手打了个出租。
“你干嘛!”叶辰急了,往回拽自己手腕。平时和韩冽是一队的所以没有察觉,如今才猛然发现韩冽的身形强健简直无法抗衡。
“及时止损。”韩冽言简意赅。
说的是经济术语,但是叶辰听的明白,对方这一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在李梨这里发现记录着谭相如的死讯的新闻已经足够让她难过,如果去他的墓碑并且以他的死亡为线索继续调查,她的心理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避免,韩冽能做的,只是阻止她往下,防止事态进一步发展。
“我不要,这是跟相如有关的事情,你凭什么不让我碰!”
出租车已经沿边停了下来,韩冽单手打开车门,直接将叶辰塞了进去,他一手撑住车顶,俯下身去,浓墨色阴影覆盖住人,他的面孔沉稳冷静:“我们已经失去梁妄了,叶辰,如今能够保持理智的你,比陷入感情的你有用。”
叶辰楞了一下,韩冽已经扭头叮嘱司机务必把她送到警局,不许她中途下车。
韩冽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永远如此冷静自持,甚至显得冷酷。
将叶辰送走后,韩冽给唐暮歌打过去电话。
唐暮歌正窝在法医室的沙发上,听到手机响起抓了抓头发,划开屏幕。
“暮歌。”
“在。”
“来南山公墓。”
唐暮歌站起来,一手拿过衣架上的外套穿上,快步走了出去,“好。”
“把手机给池寻。”
唐暮歌没说话,叩了叩正站在白板前思索的池寻的肩膀,将手机递给他。池寻看了一眼屏幕上“韩冽”两个字,接过手机,“李梨那里找到线索了?”
“对,”韩冽也不问他为什么知道,只两三句解释了叶辰的事情,然后说,“我叫暮歌陪我一起去公墓。”
“我……”池寻的一起去还没说出来,韩冽打断他,“你要留在警局。”
对方明显在算计他们,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警局,能够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妥善的指使安排,因为大多数事情,陷入其中的人是看不清的,必须要有旁观者,站的远一些,主持大局。
“好。”池寻想的明白,也不跟人反驳,只是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韩冽在同时开口,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池寻低声笑了一下,合上手机还给唐暮歌,然后抬手给人拢了一下大衣的领口:“是不是有点儿冷啊……星繁,”他回头叫她,想问她唐暮歌的围巾在哪儿。
却见沈星繁有些呆地望着窗外:“池寻……下雪了……”
深蓝色天幕下,雪花飘飘洒洒。
远处有隐约的灯火,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