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的诗词都是极好的,近五百年来无出其右,我怎么敢班门弄斧?”
这是张汉卿想与林徽因一道吟赏诗词时发出的邀约。只要她答应,在北京城的奉系大帅府将会虚席以待。但是后者干脆利索地拒绝了他,用的是捧杀的办法。
或许感觉到继续和张汉卿在一起不妥了吧,渐渐地,林徽因的沙龙已经不怎么邀请他了。不但如此,她还请动许多人隔空向张汉卿喊话,比如她的未来老公公梁启超。
本来张汉卿和梁启超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也本来不是一路人。但是对方曾被蔡锷尊为恩师,而自已偏偏又和蔡锷交好----现在研究人民党的历史就不能不提到他。
当然,对林徽因有想法的不止张汉卿,还有徐志摩,以及其他许多藏在心里很好的男士。
这种事,其实彼此都心照不宣,大家又都不傻。男欢女爱,本就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正常反应。不提张汉卿,在座的暗恋林徽因的人还少吗?北京的沙龙那么多,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都喜欢有林徽因在的这一个沙龙呢?
不过从辈份和年龄两方面上说,能够和林徽因发生故事的只能有两个人,张汉卿和徐志摩。其他的人,要么比较含蓄放不开,要么不如前面两个人胆大脸厚----毕竟林徽因是梁启超钦定的儿媳妇,双方父母都中意的。
鉴于张汉卿的身份,过来人的梁启超还是给了他善意的劝慰。从蔡锷时,他就间接和张汉卿搭上关系了,算起来志趣也相投的,要不然也不会同意接纳这样一位政界要员出入他们的这个团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不过还是要劝少帅收手,他的影响力太大了:只要他流露出这种心思,方方面面而来的压力会使梁、林两家有被湮没的风险。虽然就他的认识,张汉卿不至于运用自已的力量做这种事,但是总要顾忌到他的尊严,否则如果外界传出人民党党魁、人民军总司令、奉系接班人的少帅在追求林徽因之时铩羽而归,这太没面子了!
因为少年人的心性----考虑到张汉卿不过二十二岁,最好是让他不留一点心结为好。以梁启超观人的能力,张汉卿迟早会代表奉系成为民国政坛的舵手,能让子女辈不带芥蒂地和他相处下去,需要一些办法。
必须把这种事扼杀在摇篮里!让他知难而退,绝对比落了面子而逃要好。
至于徐志摩,这花心的东西,也想和儿子抢他看好的未来的儿媳妇?老子大耳光抽不死他!
京汉铁路罢工风波越闹越凶,在北京、在河南已经关押了不少人了,吴佩孚看来也是肝火上升了,他的手段越来越血腥了。
他本来在民间风评还好的,之所以这么生气地处理这件事,实在是被逼急了。
京汉铁路和津浦线是直系赖以生存的两条生命线,现在已经瘸了一条腿,幕后的人物不言自明----人家在汉口都成立了罢工总指挥部了!
本来他就面临着人民军和奉系南北夹击的压力,无论在中枢还是民间,无论是力量还是口碑,直系都不被看好。如果再搞不定这件事,不但英美会质疑直系掌控局面的能力,就是内部开始看他笑话的人也多起来,和奉系眉来眼去的人也开始涌动。
多米诺骨效应,讲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焦头烂额的吴佩孚甚至想冒险提前发动一场战争:与其被奉系拖疲拖垮拖死,不如奋力一搏。这样僵持下去,输家只有一个:直系。
奉系地盘大人口多资源广财政强,关键是工业实力在不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军事力量自然是此消彼涨的,再不搏一下,过了两年,不用再打,直系自已就会散掉。
直系的有识之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河、洛一片喊打声。这个期间,沙龙里多是议论这件事的,自然有人把话题往张汉卿这里引。某天,梁启超亲自出席,借着这个机会大发感慨,赋诗一首:
“何时睹澄清,
一洒民生艰?
树头结得相思子,
可是郎行思妾时?”
他看着张汉卿:“少帅身上寄托着万千人的命运,有多少国家大事等着你来处理!小子们的清谈,作为无聊时的谈资可以,但要铺到台面上,少帅可不能当真啊。清谈误国,少帅慎之!”
这是要把他驱逐出圈子吗?
唉,不就是一个女子吗,值得这样指桑骂槐夹枪弄棒的?国事再大,家事也不算小,没有千千万万个小家,哪有国家这个大家?现在不搭讪下寻找机会,过两年林徽因一出嫁,都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那还谈什么春秋?
不过梁启超的话很难辩驳,毕竟人家是以民国文坛泰斗、最有影响的“号外”政治家的身份说的。只是梁大爷,你这样为自已的儿子站台真的好吗?
传说少帅因此默然,面有惭色。
这纯粹是文人加工、后人附会。真实的情况是,张汉卿在想:你为什么不管管徐志摩?他做的比我更过分!
性格开放的徐志摩,绝不会管什么影响、什么偏见,喜欢的,他就是要做,从他敢冒时人之大不韪毅然抛妻弃子可知。
但是林徽因虽然喝过很多洋墨水,骨子里还是有传统中华美德----可能她自已不知道,或者说根本感觉不出来它的熏陶作用是潜移默化的----这是中国文化的美丽及悠久的生命力所在。
如果说张汉卿欣赏林徽因,只是觉得她在经受传统文化洗礼的基础上引入新鲜的元素而成为新式女性、从而让人耳目一新的话,斯文的徐志摩却是在完完全全地因为她的新潮而热烈地追求她,不管她现在已经从传统上成为梁思成的女朋友。
但是林徽因根本不接受他的示爱。笑话么?比他更有才情、更有地位的少帅,她也不过是抱着批判的心态来交往的。她的家世、她的人生观,都不能接受与徐志摩的哪怕是一场热恋。
可是徐志摩是什么人?他的天性就是浪漫,他才不理会林徽因与梁思成的恋爱关系呢。只要有林徽因在的沙龙,徐志摩每回必到;只要有林徽因的消息,他一定会快马加鞭赶过去。
----历史上在双方都结婚后他还为林徽因的一场建筑学讲座巴巴的做邮政飞机赶过去,却不幸因大雾撞山了,可谓为情生,为情死,为情辛苦一辈子。
徐志摩回国后在松坡图书馆任职,这是张汉卿为纪念蔡锷和梁启超商定建立的。因为奉系大老板的原因,黎元洪很爽快地下令拨快雪堂为址。
图书馆址原有两处:一处在西单附近的西虎胡同七号,是徐志摩拿薪水的地方,是梁启超建立的图书俱乐部,也是后来的第一馆;馆长梁启超在另一处北海公园里的快雪堂,这是一处幽静古雅的院落,周日不对外开放。
不过因为梁启超的关系,梁思成有钥匙,于是这里成为他与林徽因两人谈情说爱的场所。
徐志摩听说后也腆着脸皮蹭进来。时间久了,纵然他是父亲梁启超最心爱的弟子,梁思成也不满于二人世界受干扰,于是有一次在大门口贴上大字:“loverswanttobeleftalone(情人不愿受干扰)”。徐志摩陷入情网却不是傻子,再浪漫也识趣,不得已尴尬离去。
也许是受此刺激,他终于死了这份心,然后在无尽的烦恼中迸发了他的诗情,于是用一首诗表达了对爱人和心中的那份美消逝的感叹,这就是《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喜欢----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人家对世交、过硬的关系如徐志摩尚如此,完全没有底蕴的张汉卿就不用提了,他只能怀着由衷的赞叹欣赏着林徽因的出采表现。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残缺的美,如果事事都如他意,那也太遭天谴了。
不过人家已经委婉地表达态度了,自己又不是善于死缠烂打的人,还要顾忌着自己的声望,那就顺势放手吧。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不挥一挥衣袖,也算是一种洒脱。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就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不过想到这次一撒手,就可能永远地失去一个机会,他就怅然若失。
此生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前面一个倒好做,后面的,难矣。
没有了追求林徽因的动力,那还参加这个沙龙干什么?在离别梁家回沈阳和奉系高层商议时局的时候,看着林徽因满面含笑、礼貌而不失衿持地与诸人一一例行告别式,张汉卿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看着林徽因与徐志摩,忍不住轻声说:“林小姐,学良刚刚构思起一首诗来,临别就把它赠给你吧,也算是做个纪念。”
少帅的诗,向有惊人之作,本已告辞的一些人闻声又围了过来。
张汉卿轻笑着说:“家父现在有空的时候学日语,学良有幸学会几句。日本人说再见的词叫‘沙扬娜拉’,我就用这个词作诗,向林小姐表示告别之意吧。”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沙扬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