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境暴雨倾盆,沂河上游水位越涨越高,眨眼一股洪流冲刷而下,朝着下游百十名官兵奔涌袭来。杨逍遥救人心切,旋即撇下剑鬼,踏着轻功从上游小道奔下。
放眼看去,一位麒麟官袍的官差,正指挥着众官兵在下游搬运着石块与河沙,丝毫不知将要来临的洪水巨涛,灭顶之灾。
杨逍遥瞧得大惊,心知十万火急,立即气沉丹田大声呼喊道,“快躲开!上游有洪水!”
此刻雨声如坠,闷雷炸响,众官兵皆是光脚徒手,头顶暴雨忙着加筑堤坝,哪里听得到杨逍遥的呼喊。
“是谁在喊话?”唯有人群之前的官差似有耳闻,他不由“咦”了一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袍少年拼命一般朝这边呼喊,可雨声太大,相隔数十丈,半个字也听不得明白。
杨逍遥见那官差又回过头去,忙起筑堤的事务,不由急的眉色陡立,赶忙从脚旁取了几颗卵石,指尖劲力一沉,朝着那官差头上弹去。
“哎哟!”那官差吃疼一叫,火冒三丈般回头再望,上游的洪流已然冲刷下了山崖,隆隆之声愈来愈近。
“崔…崔大人!”另一士兵也瞧见了洪水暴发,不由吓破了胆,颤颤巍巍道,“洪…洪水…”
“放下手中砂石!赶紧逃命!快!快!!”那姓崔的大人心头一惊,赶忙高声下令。若不是方才几颗鹅卵石,自己哪会注意到上游的水流。
众官兵听闻号令,抬头一瞧,只见下游水流眨眼湍急了起来,上游沉沉传来洪水之声。
“不好!洪水来了!快逃命啊!”
“快跑!再不跑就要被这洪水所噬!”
众官兵纷纷丢下手中重担,往岸边逃去,不出片刻,大多数官兵已然逃脱上岸,唯有那姓崔的官差为了指挥士兵逃命,自己还立在堤坝上高声呐喊着。
“放下手中砂石!上游的洪流来了!快上岸!”
眨眼,一阵洪流似巨浪席卷,把下游的河堤瞬间冲破,犹如蜡墙遇火。数百官兵得了提醒,倒是七七八八爬上岸边避灾,其余的官兵逃得稍慢也仅是被洪水冲上了田郊,受了轻伤性命无忧。
可那姓崔的官差守在最后,已无路可退,唯有选了一处巨石,急忙攀爬而上,将将躲在石顶避水。
然而,这上游洪水湍急似浪,又隔着百丈距离冲刷而来,水流聚力势如生铁,哪里是寻常砂石可以阻碍?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崔姓官差站位脚跟,两道洪浪拍来,顷刻就把巨石砸碎,将他卷入了巨浪漩涡之中。
“崔大人!当心!”
众官兵瞧得大惊,平日里也颇受崔大人的照顾,此刻急红了眼,不由舍了性命,纷纷下水要去救他上岸。
可这上游巨浪滔天,河水湍急似海,众官兵刚下了水中,旋即又被冲卷上岸,如此反复便连岸也下不去。
盏茶之间,杨逍遥也奔到下游河岸,只见崔姓官差被洪水所卷,扑腾般在水中挣扎,“好个官差!为了救士兵连命都不要了!”
杨逍遥赞了一句,目光几扫,选了河中几处礁石和大树,而后内力一提,轻功一点,朝着崔姓官差而去。
众官兵还在焦急呐喊之时,一道白影刹那飘过,只见杨逍遥踏在河中礁石之上,旋即翻身一跃,单手疾出,提起河中的崔大人。眨眼,杨逍遥踏树借力,回身一纵,带着人又回到了河岸之上。
“崔大人!”众官兵见头领被救,纷纷喜极而泣,连连对着杨逍遥拜倒,“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杨逍遥拍了怕手中淤泥,朗声一笑,“此官爱兵如子,又受你们如此厚待,哪有不救之理?”话罢,又为崔姓官差度入一道内力,替他排出腹中污水。
只见崔姓官差小腹一紧,几口污水哗啦吐出,这才回复了神志,抬头一望,杨逍遥负手站在自己面前。
“多…多谢少侠救…救命之恩,崔智没齿难忘…”崔智抹了抹面上泥沙,拱手敬道,“若不是少侠舍命提醒,我等众人已然被洪水吞没,命丧黄泉。”
众官兵闻言又拜,齐声敬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杨逍遥瞧众人皆是忠厚之辈,心头感慨,拱手回道,“诸位替徐州百姓谋福,舍命筑堤救灾,应受杨某一拜才是。”
崔智得知杨逍遥之姓,又见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赶忙敬道,“我乃徐州少尹崔智,今日得杨少侠所救,大恩难报。如今暴雨骇人,徐州境内城门皆闭,少侠定然没有安息之所。不如随我回徐州府衙,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杨逍遥闻言一愣,眉色陡然沉了下来,似有难言之隐,“入了徐州城,若那老剑鬼再逼我拜师可怎么办?我那宝剑还落在他手上,又不能只身逃走。”
崔智见杨逍遥踌躇,以为他乃江湖人士,对官府颇为忌惮,赶忙坦然道,“杨少侠请放心,若你不想暂居府衙,可先入了徐州城再作打算,也比在这荒郊野外受冻淋雨的要好。”
杨逍遥听罢,双目一转,点了点头,“崔大人所言甚至,那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智得交侠客挚友,心中大喜,赶忙吩咐众官兵收拾行装,启程回徐州城而去。
杨逍遥随众人行了几步,犹豫般对崔智说道,“崔大人,那上游的洞中还有我一位前辈,能否让他也随我一同入城?”
崔智闻言大笑,点了点头,“此事有何不可?本官乃大唐之官,便是要照看大唐的子民。”话罢,差了几个官兵上洞中请了剑鬼同行。
杨逍遥见此人胸怀百姓,仁厚善良,不由心头佩服。可见沂河堤坝被洪水冲垮,又不禁问道,“崔大人,沂河决堤只怕人力难补,今后可有打算?”
徐州少尹崔智沉眉点了点头,“本来我想抢在洪水来前加强堤坝,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洪水冲毁堤坝,淹没田郊,我府衙的赈灾银两已然告罄,如今之计,唯有指望朝廷拨款了。”话罢,他暗恨一叹。
杨逍遥听罢,点头不语,心知此事一旦报了朝廷,定要走那坎坎坷坷的批文,谁又能知晓赈灾之银到了徐州还剩几许?
晚间时分,酉时刚过,杨逍遥与剑鬼随在崔智之后,终于入了那徐州城内,只见城内纵然遭了暴雨,水洼遍地,城河将满。可州府应对得当,昼夜排水,百姓均能住暖食饱,安居谋业。
剑鬼见状点头,冷冷道,“这姓崔的倒是个好官,体恤百姓如此。就是笨了些。”
杨逍遥听罢哈哈一笑,“老剑鬼,你哪知官场的道道,这徐州得此一位少尹已然是百姓之福咯。”
剑鬼冷声一哼,话锋一转,“杨小子,如今这徐州城也入了,你这师该拜了吧!?”
杨逍遥闻言不语,好似没有听见,赶忙随着崔智入了府衙之内。
“杨小子!莫非你要耍诈?!”剑鬼见他装疯卖傻起来,心头不悦道。
“哪能啊!”杨逍遥回头笑道,“若我想耍赖,还会让崔智去洞中请你下山?”
剑鬼听罢点了点头,“你小子这一点倒是不错,没把老夫给忘了。”
杨逍遥哈哈一笑,不等剑鬼再说,赶忙向崔智要了两间客房,又寻了些许旧衣,与剑鬼纷纷换上。
傍晚戌时末,崔智与众官兵为了答谢杨逍遥的救命之恩,在府衙后院摆下了十余桌薄酒,一则谢恩,二则犒劳众官兵舍命救灾。
只等众人落座,崔智率先举杯敬道,“我替州府衙门五百六十号官兵,谢杨少侠的救命之恩!”话罢,仰面一饮,豪爽道,“干了!”
杨逍遥哈哈一笑,回了一杯,笑道,“诸位皆是大唐忠良!也受杨某一杯!”
众官府纷纷朗声大笑,对着杨逍遥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言罢,各自举杯畅饮。
崔智得交杨逍遥为友,心头大喜,赶忙拉着杨逍遥左一杯,右一杯的痛饮起来。席间不时说着朝廷的官有多么难做,徐州城的百姓有多少苦衷,话罢不免拂袖擦泪。几杯水酒又下了肚,崔智竟然还劝起杨逍遥为朝廷所用,造福一方,好过飘零江湖。
剑鬼闲云野鹤半生,不喜这般俗气酒席,只用了些许饭菜便回房歇息,只留下杨逍遥与众官兵把酒当歌,举杯畅饮。
“不知杨兄弟因何而来徐州啊?”崔智又为杨逍遥满上一杯酒,笑道。
“崔兄。”杨逍遥举杯答道,“实不相瞒,我两月前才在福州查了一桩命案,随后北上赶着了这场暴雨。”
“命案?”崔智闻言一愣,“没想到杨兄弟,还替官府办差?”
“非也非也。”杨逍遥哈哈一笑,稍捡重要的说了几分,只把崔智听得目瞪口呆。
“竟然还有如此离奇的案子?”崔智喃喃道,“竟然用上了奇毒“魔罗刹”?!”
“哦?崔兄也知晓这魔罗刹?”杨逍遥好奇道,饮了一杯。
崔智点了点头,随即道“谈不上知晓,只不过此毒十分稀有,早年间在宫中听闻,有人用过此毒暗害皇子皇妃。”
“宫中这样讹诈之事甚多,倒也不见怪。”杨逍遥笑道,随后又问,“莫非这毒药宫中有很多?”杨逍遥心想莫非这金刚密是从唐宫大内拿的毒药?
崔智摇了摇头,“此毒乃是西域所产,入了中原潮湿气候,仅半年就会失效,宫中不应会有。不过…”
“不过什么?”杨逍遥心知此事涉及天龙教的阴谋,没想到崔智知晓几分,赶忙又问。
“不过此毒是不准在大唐各处药铺售卖,被查到可是杀头的。”崔智沉声道,“没想到福州居然有人找到这种毒药。”
“兴许是偷偷带入中原的。”杨逍遥回道。
崔智却摇了摇头,“现在的客商私自运货往返漠北,均是要有州府衙门的官印,哪能如此简单。依崔某所知,这大唐之中,能轻易运送这奇毒“魔罗刹”入境的门派势力,唯有…”
“唯有天龙教么?”杨逍遥抢先说道。
崔智听得一愣,旋即摇头,“杨兄弟,崔某不知道那天龙教是何门何派,我方才说言的门派乃是大唐赫赫有名的“盐帮”罢了。”
“不是天龙教?是盐帮?!”杨逍遥听得一惊,回头暗自想道,“莫非天龙教和盐帮有什么瓜葛?盐帮?对了!”杨逍遥陡然想起,这“盐帮”一词,乃是老前辈烛九尊所言:仇天噩的大罗金刚拳法出自盐帮之中。
“仇天噩的拳法是偷学自盐帮,而仇天噩是天龙教乾闼婆的手下。”杨逍遥心思九转,想到,“如今八卦门的苏星离又被奇毒“魔罗刹”所害,此毒唯有盐帮可以偷运而来,莫非这盐帮就是天龙教?”
杨逍遥还在沉思,忽然崔智又替他满了一杯,说起替朝廷效力的事宜。杨逍遥唯有举杯应对,不再深思。
亥时过半,杨逍遥浑身酒气,跌跌撞撞回了自己客房,可刚一开门,只见剑鬼坐在桌前,冷眼打量着自己。
“诶!老剑鬼…嗝儿…你…你怎么还不回房睡觉?”杨逍遥打着酒嗝笑道,“莫非还等小爷我半夜…拜…拜师么?”
剑鬼见他酒醉,冷面摇头,指了指桌上的茶碗,说道,“先喝两口茶,老夫有话要与你说。”
杨逍遥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剑鬼面前,两口喝完茶水,说道,“何事啊?老…老剑鬼?”
“今日竟然已入了徐州城,容你歇息一夜,明日午时便行拜师之礼。”剑鬼冷冷道。
杨逍遥摇头晃脑,也不答应,过了片刻,喃喃笑道,“少爷我还真与那剑道极有缘,没想到他两个徒弟都要争相传我剑法。”
剑鬼闻言冷哼,“若不是你小子身怀八脉死局,师祖又临终有言,我与大师兄哪会瞧得上你?”
“瞧不上你还收什么徒弟?非让我叛出家门。”杨逍遥嘿嘿一笑,口吐酒气“那还不是少爷我天资高!”
“还是那句老话。”剑鬼冷笑一声,“就算你不拜我为师,大师兄的内力已然传了给你,你已经是我派的弟子了。”
“胡说!”杨逍遥摆了摆手,“传了内力又没传剑法,哪里算得上数?若教你这么说,萧姑娘也替我运功疗伤,那我还成了大魔头萧衍的弟子了?”
剑鬼不知道所言何意,当下给他度入两道内力,稍解酒劲,随后脱口道,“小子,我说了你还别不信,我剑道一派从来都是传功也传剑,大师兄不可能只传了你内力,没有传剑法。你好好仔细想想。”
杨逍遥丹田一凉,周身一震,酒气少了几分,当下挠头疑惑道,“剑尊前辈,只替我封脉传功,没有传我剑法啊?”
剑鬼冷笑摇头,“我师兄除了用“天劫封脉法”替你封住四脉,还说了其他什么?”
杨逍遥想了片刻,挠头道,“他只说我杨家的祖上本是一名落魄的书生,后来误打误撞修了一身剑法,还与你们师祖剑道极斗了个旗鼓相当,似赢了半招?”
“放屁!”剑鬼冷哼道,“师祖的剑法亘古未有,哪是你杨家祖先所能敌?只不过我师祖瞧上你祖先的剑法天资,想要收他为徒,这才让了他几招。”
“哈哈,你急什么!”杨逍遥耍着酒疯,笑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让与没让,谁又能保证?”
剑鬼冷哼一声,随后又道,“除了你杨家祖上的事,我师兄莫非什么都没说?”
“还说了什么?”杨逍遥挠头疑惑,赶忙闭眼想了几遍,不出片刻当下拍腿喝道,“对了!剑尊老头在我临走前说了一句什么心法…”
剑鬼听罢哈哈大笑,“这就对了,依照门规,传气必传剑,我师兄定然将他的剑道心法传给你了!”
杨逍遥挠了挠头,“什么剑道心法,就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剑鬼听罢摇头,“你要知道我师兄的剑道造诣也是登峰造极,他的一句心法若放在江湖,也能让人悟个十年八载,偏就你小子不放在心上!”
杨逍遥听了这话,心头一惊,赶忙饮了两杯茶,酒劲全无,喃喃道,“不就是那一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剑无常道,心得自在。这有什么好悟的?无非就是,剑法不要拘泥招式,要因时制宜,随心而发。”
剑鬼听罢缓缓摇头,“蠢材,蠢材,若是传你剑招心法,哪会只能一句。我师兄分明点出了你剑法的弊端,你却还蒙在鼓里,当真愚蠢至极!”
杨逍遥纵然散了酒气,回复神志,可到底喝的七荤八素。此刻听了剑鬼贬低自己,赶忙就跳脚起来,辩解道,“胡说八道!你就是想骗我学剑罢了!一句空话还能悟出什么道道?”
剑鬼冷冷一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剑无常道,心得自在。不仅仅是剑者用剑之道,更是剑者创剑之道。”
“何意?!”杨逍遥听罢一愣,不知所云。
“老夫两次见你,你的剑法虽然有长进,可到底不是金刚密的对手,你心知为何么?”剑鬼冷冷道。
“为何?”杨逍遥颇不服气,哼道,“不就是小爷我的内力不济么!若非如此,哪能叫那金刚密如此猖狂!”
剑鬼却摇了摇头,“你之所以剑法精进不快,皆因为剑法都是别人的,却没有自己的。”
“什么?!”杨逍遥听得一愣,心头又默念一句,“剑无常道,心得自在。剑无常道?心得自在?”
“凡是登峰造极的剑客,哪会用从其他高手那学来的剑法?”剑鬼冷笑道,“便是你父亲杨天行,他也是从杨家的太始觅心剑中,自己悟出了天剑境界。”
杨逍遥听得满头大汗,如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小爷我的武艺均是学自其他高人,从没有自己的剑法…”
剑鬼抚须大笑,点头道,“诚然如此,所以你更要拜老夫为师,让老夫指导你的剑道修为,假以时日,你定然可以自成一派,自创一门剑法。”
二人对答话罢,窗外一声闷雷,徐州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淋的府衙各处闭门关窗。
只等杨逍遥回过神来,座前剑鬼已然回了房去,空留一杯冷茶,“莫非…小爷我真要…拜他为师?!”想罢,杨逍遥抬头望着窗外暴雨,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