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的知青大部分回来了。
赵爷爷对爸爸和严明叔叔说，这回该你俩放假回家了，他们是一个月的假，给你俩一个半月假。
爸爸来到春雪阿姨家，对万有奶说，婶，这回放假回家，我想带春雪到我家串门，等假期结束，再带她回来。
春雪阿姨高兴地搂住爸爸，急切地问，哥呀，你真的带俺去你家？
爸爸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真的，要不我问你娘干啥。
万有奶说，春雪从小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她能行不？
爸爸说，前两年我回家时就想带着她，怕她小想家。现在长大点了，我想她能行了，不会想家了。
春雪阿姨说，俺现在都十四岁了，是大人了。看看，俺长到俺哥哪了？
说着，她面对着爸爸站好，挺直了身子，和爸爸比个。
爸爸说，春雪这两年长得真快，都到我鼻子尖了。
万有奶问春雪阿姨，你愿不愿意跟你哥去？
春雪阿姨忙不迭地说，愿意愿意，咋不愿意呢。
万有奶对爸爸说，那你就带着她。又嘱咐春雪阿姨说，你要听你哥和大娘的话，帮着干点儿活。不能半道要回家，你哥放回假不容易。
春雪阿姨说，娘，你放心，俺在哪都干活，在哥哥家就跟在咱家一样。
晚上，爸爸背着林南阿姨溜进冯家。
爸爸对冯延生伯伯说，冯大哥，我放假要回家了，你多保重。
冯延生伯伯伤感地拉着爸爸的手，谢谢你，这一个来月多亏你照顾，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
爸爸说，你自己得注意，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有旧伤，干活时悠着点儿。
冯延生伯伯说，我记着了，你回家代我们向你母亲问好。
妈，妈。爸爸刚推开屋门，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
哥，哥。姑姑迎出来，兴奋地说，哥，你可回来了！
她见爸爸身后有个大姑娘，就笑着问爸爸，她是不是你说的房东家的春雪？
是。爸爸将春雪阿姨让到前边。
春雪阿姨对姑姑说，原园姐，你好。
你好。欢迎，欢迎。姑姑拉住春雪阿姨的手，走进屋。
奶奶抹着泪，站在他们面前，笑着拉过春雪阿姨，感激地说，谢谢你们全家照顾你哥哥。
春雪阿姨说，大娘，不用谢，俺哥在俺家就像一家人，俺爹俺娘可心疼俺哥了，俺都不吃香了。
是么。奶奶笑了，你在咱家，大娘也心疼你。
爸爸难过地看着奶奶。她比以前瘦了，衰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上的白发也更多了。
春雪阿姨在我家无比快乐。姑姑陪她玩了两天就回盘锦农场了，为了等爸爸，她已经超假了。
爸爸带春雪阿姨去太原街逛商店，给她买衣服。还带着她去沈阳火车站，去沈阳故宫。
走在沈阳故宫前的沈阳路上，爸爸指着两座高大的牌楼，对春雪阿姨说，这两座牌楼，东面的叫文德坊，西面的叫武德坊，这俩牌楼是表彰皇帝的文治武功。
春雪阿姨说，就像现在的光荣榜。
爸爸笑了，对，你说的对。
沈阳故宫的大门关得紧紧的。站在故宫大门外，爸爸对春雪阿姨说，这是全国保存完整的两座宫殿建筑群之一，清朝的第二个皇帝皇太极，在这里办公也住在这里。他的儿子福临，在这里的大政殿登基继位。清军入关的命令也是在这里发布的。
春雪阿姨扒着门缝往里看，惋惜地说，要不是闹红卫兵，俺就能进去看看了，看看皇帝家是个啥样。
爸爸替她惋惜，带她来就是想让她见识见识，她没出过远门，也没来过沈阳。沈阳有皇宫有皇陵，还有很多名胜古迹。可那时除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红色标语，她什么好的景致也没看到。
南湖公园春意盎然，小草钻出温润的大地，树枝发青，吐出嫩绿的叶子。桃树杏树等果木大多数含苞欲放，少数绽放着艳丽的花朵。湖水清凌凌地溜淌，倒映着岸边的树木和建筑。
爸爸和春雪阿姨站在卧波桥上，和风扑面吹来，心旷神怡。有几对情侣挽着胳臂踏上桥面，有的情侣相拥着站在桥上，忘情地亲昵。
哥，这地方太好了。春雪阿姨看看那些情侣，情不自禁地挽住爸爸的胳臂，伏在他耳边低声说，怪不得那些搞对象的人都到这桥上。
好吗？爸爸笑了。你喜欢，以后哥哥常带你来。
春雪阿姨没有想到的是，短短的几年之后，她和爸爸经常踏上卧波桥，她俩也成为了情侣，站在桥上演绎凄美的爱情。
爸爸在奶奶身边感到无比温暖，可心里却像长了草不踏实，人在家里心却飞回老虎牛村。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既不放心病魔缠身的奶奶，又不放心冯家老小。
爸爸当着春雪阿姨的面，向奶奶述说了冯延生伯伯的身世和一家人的悲惨遭遇。
奶奶和春雪阿姨不住地抹着泪水。
爸爸说，妈，冯大哥向你问好。
谢谢他。奶奶嘱咐爸爸，要尽你的能力照顾他们一家。
爸爸辛酸地点点头。
辽阔的田野。广袤的大地。
爸爸踏上松软湿润的土地，一种豁朗而踏实的心情油然而生。脚下，嫩绿的小草钻出地面，一簇簇一堆堆，宛如绿宝石点缀着褐色大地，显示着大自然的勃勃生机。迎面，春风吹拂，带着泥土的清新，使人无限惬意。空中，蔚蓝的天宇下飞过一行回归的大雁，与飘浮的白云争相遨游。
爸爸和春雪阿姨兴冲冲地往前走。弯曲的芦花河和岸边高耸的树木在眼前跳动，老虎牛村熟悉的剪影映入他俩的眼帘。广阔的大地里，人们正在修田整地，准备春耕。
哥呀，快到家了。春雪阿姨指着渐渐清晰的村庄。
爸爸问她：这些天你想没想家？
没想家。她欢快地看着爸爸。
爸爸笑了。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你咋不想家呢？
嗯，可怪了，俺就没想家。她对爸爸笑着，搂住爸爸的胳膊，甜蜜地说，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呀。
爸爸笑了：傻丫头，啥时候学得这么乖巧。
她认真地说，真的么，俺说的是心里话。
爸爸搂住她的肩头。好，等我们再放假，哥还带你回沈阳。
嗯。她高兴地仰起头看着爸爸，俺就爱和哥哥在一起，以后，你到哪都带着俺，行不行？
行，哥哥到哪都带着你。爸爸冲她噘噘嘴，她冲爸爸筋筋鼻子。两人紧紧搂着往前走。
踏上古老的石板桥，桥下流淌着清凌凌的河水。芦花河和芦花湖同样古老而神奇，北边群山的清泉滋润着它的川流不息，连绵百里流进芦花湖，多雨的季节不暴涨，干旱季节不干涸。
爸爸停下脚步，站在石板桥上，俯视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在心里说，在村里盼着回家，回到家又盼着回来，这是为什么？
春雪阿姨站在爸爸身后，奇怪地问，哥呀，你愣愣地看啥呀？
我看河水。
河水有啥好看的呀？
河水里能看见我的身影。
春雪阿姨走过来，挨着爸爸，扶着石栏杆往下看。哥呀，你看你看，俺俩的影子都在河里啦。
清澈的河水宛如流动的翡翠，倒映着爸爸和春雪阿姨的身影。水声潺潺，如语如诉。不知怎的，爸爸在路上那种宽舒情怀此时荡然不存，随之而来的是惆怅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