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霆只看了一眼,便转头瞧向别处。
见佳人寻来,宫徵羽心中得意,忙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刚回来又出去?”严岫玉立在他面前,低声道。她本就生得美丽,此刻黛眉微蹙,秀气的脸上带了三分薄嗔,又是别一种风情。
宫徵羽见她眼波潋滟睇着自己,神色中半是委屈半是抱怨,不由心神荡漾,急急解释道:“去接了一个朋友!来,我替你们介绍。”说着,引着严岫玉走了过来。
严岫玉早见吴青山身边立了一个陌生的俊雅青年,神情冰冷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宫徵羽似对此人颇为熟悉,拍着那人肩亲昵道:“雷兄,替你介绍一人。”说着,微笑转头,“在下表妹严岫玉。”又对严岫玉道:“雷兄万霆,来自赫赫有名的武陵雷家。”
雷万霆原是读多了圣贤书,少女倩影刚撞入眼帘,便非礼勿视地转了头。却不想宫徵羽出身武林世家,并没有那些讲究,引着严岫玉大咧咧地来介绍。叫岫玉的少女已盈盈笑着向自己行了一礼,清声道:“雷公子。”
见她磊落大方,雷万霆暗笑自己迂腐,忙回了一礼,“严姑娘有礼了。”严岫玉的目光在他脸上略停驻了几秒,便轻轻移开。这个雷万霆微笑时,倒似那月夜清辉,皎洁明净。
一行人走到聚义堂,小厮上了茶。雷万霆和几人闲聊了几句,忽然道:“不知南宫前辈住在何处?大哥可否引小弟前去拜见?”
宫徵羽一愣,不由将目光转向吴青山。原来他也只是路上听吴青山说了此事,吴青山如何安排他却是不知道。
吴青山从容接过话头:“南宫老爷子住在御风楼。”见雷万霆眼睛一亮,又微笑道:“我认为霆弟还是先住下来为妥,毕竟奔波了半天,等明日消了乏再去拜见也不迟。”
宫徵羽也点头附和,“二弟所言甚是。霆弟就住天香阁罢,与我挨得近些。”见两人都如此说,雷万霆也不再坚持。既来了这里,便不是日便能离开的。想及此,便道:“但听两位兄长安排,只是要叨扰兄长了。”
宫徵羽哈哈笑道:“霆弟无需客气。但凡进了翠竹山庄的,无一例外,俱是我们山庄贵客。”见雷万霆将手中茶盏放下,又道:“去天香阁看看是否合心意?”
雷万霆与他们一道回来,知行程劳累,况且宫徵羽身旁还坐了一个俏佳人。他心思细腻,宫徵羽这么一问,便率先起了身,“正有此意。”
宫徵羽一意拉拢雷万霆,故将其安置在天香阁,与自己虽是紧挨,但与严岫玉住的点翠苑也离得甚近,却是呈三足鼎立之势。
雷万霆随他们走进院中,正前方是一圆形花圃,几株深紫色的花正开到荼蘼,馥郁香甜的花香引来了十余只蜂蝶,上下纷飞,倒是热闹。左边有几株大树,树荫下是一片极为空旷的场地,应是练武的场所。
见他们进来,院中扫洒的两个丫头忙上前行礼。进得房间,有一青衣丫环送上香茗,却又不是刚才的两个洒扫丫头。宫徵羽双掌一拍,六个仆妇鱼贯进来。“从今日起,雷万霆雷公子便是天香阁的主人,你们小心伺候着。”
下人高声应是,宫徵羽又指着在旁边立着的小厮道:“他叫阿明,伶俐勤快,霆弟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了他。”
雷万霆一眼认出这小厮便是刚才传话的少年。若他没猜错,这个叫阿明的少年应是宫徵羽的贴身近随。遂笑着推辞道:“这些人尽够了。”
哪晓得阿明却是十分机灵,宫徵羽话一说完,便跪倒在地,高声道:“小的阿明但听雷公子差遣。”两人同时发声,正撞在一起。
宫徵羽哈哈大笑,顺水推舟道:“这小子已认你为主,霆弟莫再推辞了。”闲话了片刻,几人起身告辞。时已近午,仆妇送来四碟精致菜肴并一份米饭,雷万霆刚用完,便见阿明带着自己的行李进来。
天香阁下人俱手脚利索,不一会便将房中收拾妥当。雷万霆在新铺的床上躺了片刻便坐起来,只要一闭上眼,雷家罹难的五十七人便会鲜血淋漓地向自己走来。
他坐在床沿上,低头看向腰间。这是一条天水青的腰带,左右两侧绣了两枝杏花。花瓣在枝头颤微微的,似乎呵一口气便会掉落下来。这是小妹蕊儿的得意之作,可惜却已天人两隔,他强抑制住心中痛楚,伸手向腰带上按了下,左侧硬邦邦的,还在。
雷家满门何时能沉冤得雪?雷万霆忽然不确定起来。室内虽然宽敞,他一时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抬腿刚走出房门,便见刚才上茶的青衣婢女侍立在门旁,见自己出来,忙恭敬行礼道:“婢子青环见过公子。”
雷万霆向她略一点头,径直向院外走去。
天香阁东边是一片竹林,雷万霆爱那片清绿,于是沿着门前的青石小径向左侧行去。修长笔直的金镶碧嵌竹散布在道路两侧,微风吹过有飒飒的清响。雷万霆仰头,细碎的阳光从竹叶间隙中透过来,晃得人头晕。从竹林走出,便是一池碧水,曲池上用松木架了栈道,池中央有短廊相接的两座水榭,卷棚歇山,小巧玲珑。
池的左隅有未开的菡萏,荷叶的清香裹着水汽隐隐地袭人口鼻。雷万霆深吸了一口,漫无目的地向池中央水榭走去。为了便于观景,水榭建在高台之上,立于任一个方向,院中之景皆可入目。西南方是自己所住的天香阁,离天香阁不远处有一幢建筑颇为宏伟,应是宫徵羽的天水阁。再向北眺望,一栋精致华美的楼房静立在繁花深处,匾额上三个绿色大字颇为引人——点翠苑,雷万霆看着楼宇周围遍植的鲜花,暗道可不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嘛!这里住的莫非是那位严姑娘?
他收回目光,在水榭的长凳上坐下。正在出神之际,忽听弱弱的女声,“小姐……”他抬头,短廊那头亭亭立着两个少女,想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主仆二人一时犹豫,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雷万霆忙起身,微笑招呼道:“严姑娘!”紫衣少女神色忽然一松,嫣然笑着走了过来:“雷公子在此赏景,我和丫头倒是打扰了。”
雷万霆早见后面的丫环端着一盘子鱼食,知她是来水榭喂鱼,遂道:“院中风景无限,万霆已尽飨。不打扰姑娘喂鱼,万霆就此告辞。”
严岫玉瞧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不由清笑出声,“倒是落荒而逃呢。”崔月华将鱼食递到她面前,也笑道:“这位公子长得倒很清俊。”
“莫非我们月华动心了?”严岫玉见婢女绯红的脸颊,不禁打趣道。
崔月华将手中盘子一放,扭身坐到另一边长凳上,低哼道:“小姐尽爱拿人家取笑。”
严岫玉见她别扭,忍了笑意伸手将她拉起,“好了,再闹下去鱼要饿哭了!”
翌日,天香阁。
丫环刚把饭撤下去,宫徵羽和吴青山便联袂进了房。“霆弟可准备妥当了?”吴青山饱睡了一觉,一身的神清气爽。
三人走到院外,宫徵羽住了脚步。“南宫老爷子不喜人多,我就不去了。二弟与老爷子最为熟悉,由他引荐再好不过。”
雷万霆没想到他清早过来,只为了交代这几句话。顿时心头一热,对宫徵羽道:“谢大哥安排!”
宫徵羽要的就是他的感动,见状忙摆手,“这值得什么。快去罢,别与老爷子错过了。”
雷万霆跟着吴青山在院中弯弯曲曲绕了足有两三里路,方来到御风楼前。门首侍立着的小厮见到吴青山,跑了过来,低声道:“老爷子在里面用饭呢!”
吴青山提高嗓门,立在门前恭敬道:“晚辈青山拜见老爷子。”
室内寂寂无声,吴青山向雷万霆比了个稍安勿躁的口型,对着深垂的竹帘继续道:“晚辈刚得了一瓶陈年的香珀,特意拿来孝敬前辈!”他这么一说,雷万霆方才注意到他左手握了一只巴掌大的玉瓶。
话还未完,帘内一道身影如闪电一般跃至面前,再看吴青山手中已是空空如也,雷万霆震惊地瞧着面前正举瓶畅饮的清癯老人,身形疾如鬼魅,自己只是眼睛一花,人便到身前。只见南宫清熟悉地拔出木塞,举瓶痛饮了一口,然后斜眼看向吴青山,“惟美景与美酒不可负,你这小子倒真可人心。”
说着,目光一寒扫向雷万霆,“但你向来诡计百出,携了陌生人来又意欲何为?”说完一声低哼,神情凶恶地瞪向吴青山。
南宫清虽已年逾九旬,脾性却极为癫狂怪诞,生平第一大忌便是有目的地讨好。此时若直言雷万霆欲求师,必会激怒南宫清。所以南宫清斥责,却是正中吴青山下怀,他陪着笑刚欲说话。
却被一旁的雷万霆抢了先,只见他从容道:“并不是青山兄的错。因我想一睹南宫前辈仙姿,所以苦央了青山兄。前辈若怪罪,晚生愿一力承担。”
吴青山听得一愣,说好的求师学艺,怎得成了仰慕姿容。他却不知雷万霆亦曾听雷坤越说过无极宫之事,南宫清身为无极宫至尊怎能不被提及。这样一个怪侠,怎会收自己这种文弱书生,所以一早存了相机而动的心思。此刻原是最不合适提出求师之念想,倒不如混个脸熟,以后再来图谋。
南宫清听他说完,当即哈哈大笑,“你这小儿倒是有趣,只可惜我老人家最不爱与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