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朦胧星光看去,那贼人所越院墙可不正是云裳阁。尉迟珏一惊,足下发力,追蹑了下去。那贼虽然怀抱一物,却是疾行如风。尉迟珏不愿迫的太近,离他百余步远远地跟着。行至西京路一片民居,只见那贼左拐右转,弯过几处小巷,纵身一个飞跃,消失在一片红瓦黛墙之后。
尉迟珏并不迟疑,一个旱地拔葱,矮身于高墙之上。那院中数株大树,在星光之下幽深阴暗,左角一处小楼亮有灯光,尉迟珏借着树影掩蔽,悄声而行。
小楼的门并未掩紧,尉迟珏立于门前,见那贼人已将怀中麻袋放在地上,那袋中鼓鼓囊囊,不知何物。那贼人正一脸奸笑,对坐在椅上一二十四五岁的年青人道:“大哥,你可不知,兄弟此次却是干得美差。”
“只不过命你去抓个人,你崔老三能有甚好事?”年青人不以为然道。
“你瞧,此人如何啊?”崔老三满脸淫邪,将那袋口松开。
室内室外俱是一声惊讶,尉迟珏一脚将那门踢开,折扇轻扬,两枚透骨钉向崔老三疾射过去。翟老三只啊了一声,便直仆倒地。椅上年青人惊觉,刚要有所动作,却已被折扇压在项颈之上。那折扇本是钨金锻造,握在手中不显,但若用来伤人,却是锋利无比。
年青人稍一挣扎,只觉脖中剧痛,低头一瞧,一行鲜血已是淋漓而下。他大惊道:“好汉饶命。”
“说,何人指使你们绑架此女?”尉迟珏心中怒急,折扇又向下压了一分。
“是,是……”那年青人刚欲开口,尉迟珏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不及转身,飘向左侧避让开去。
停稳身形,暗道不妙,一篷牛毛细针已如疾风闪电射向椅上男子。尉迟珏待要出手相救,却是为时已晚。只见椅上之人头一歪,软软向地下滑去,片刻,肌肤泛出一片青黑。
尉迟珏震怒,飘身追出,只见一道青色人影如细烟掠出墙去,再观其余院落,皆是一片死寂。他怕再中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匆忙回到屋中。麻袋之中一人犹自昏睡,尉迟珏见她秀发披散,只着一身白色亵衣,便知她是被人用了下作手段,迷昏过去。
他将身上轻氅脱下覆在叶扶苏身上,弯腰将她抱起。寅时,雄鸡已然唱晓。叶扶苏在他怀中睡得甚是昏沉,尉迟珏脚步不敢迟疑,疾行至云裳阁却又踌蹰起来。若是如此进去,被人撞见,岂不损了她一个姑娘家的清誉。罢了,还是去尚清轩。
叶扶苏醒转已是巳时,她瞧着床上绡金银丝帐,又见身上所盖锦被,糊涂道:“莫非我还在梦中?”“你醒了?”一声轻笑从对面传来。
叶扶苏大骇,差点跌到床下,瞠目结舌道:“尉迟大哥,怎么是你?我,我……”
尉迟珏见她花容失色,忙道:“你昨晚遇了险,我凑巧见到,所以你如今便在此处了。”
叶扶苏惊道:“遇险?”
尉迟珏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只略去自己夜探云裳阁一事不提。只听得叶扶苏又惊又怒:“定魂香?”
“嗯,此香无色无味,以一铜管自窗外缓缓吹进,你吸得多了,自然昏迷。”尉迟珏也是心有余悸,倘若不是自己碰上,以那崔老三之淫性,扶苏只恐已大大不妙。
“谁会害我?”叶扶苏百思不得其解。
“你一个柔弱女子,又新自雍北来,必无仇家。只恐……”尉迟珏突然停住不语。
扶苏急道:“只恐什么?”“只恐是你貌美,引得宵小偷香窃玉!”尉迟珏一本正经道。
叶扶苏只道他是正经分析,哪知他出言调侃,顿时玉面飞红,恼道:“尉迟大哥说话竟也如此不伦不类。”
尉迟珏正欲答话,忽听门外传来丫环秋芸的声音:“小王爷,姑娘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你果然是睿王府的小王爷!”扶苏被秋芸的声音一吓,重又滑回被中,侧着脑袋自语道。
“进来服侍姑娘穿上。”尉迟珏转身走了出去。“是,小王爷。”秋芸恭身行了一礼,走到床前。
扶苏抬眼望去,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此刻一双杏眼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把衣服放下,我自己穿便可以。”扶苏微笑道。
“那奴婢便先行告退。”秋芸福了一福,退了下去。扶苏方将衣服穿上,门外又有毕啄之声,“姑娘,可以用饭了吗?”
扶苏正觉饥肠辘辘,此刻如闻佳音,忙道:“请进。”却是一碗米饭,四样热菜,一盅鲜汤。扶苏吃得舒服,刚站起身,便听身边有人道:“我是小王爷,你却又是谁?”
扶苏奇道:“我便是我,难道还像你一样是个王爷?”尉迟珏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掏中一物,“这个你可认识?”那是一枚玉璧,晶莹似雪,隐有清光,扶苏一瞧,便咦道:“这块玉璧竟似和我幼时戴过的一样。”
尉迟珏不动声色,继续道:“你再仔细瞧瞧。”扶苏将玉璧映着阳光一照,惊跳起来道:“这便是我的那枚,只是怎的在你手中?”
尉迟珏并不答她,顾自道:“我有一未婚妻,姓叶,名扶苏,字映容。这枚玉璧便是信物。”扶苏一张俏脸渐渐苍白,低语道:“不,这不可能。”
尉迟珏见她额上沁出涔涔冷汗,犹自惊疑不定,面色一沉,寒声道:“你可是不愿这桩婚事?”
扶苏听他声音冷寒,再觑他脸,更是面色如霜,虽然心中害怕,却也不愿违了本心,大声道:“对,我不愿。”
她说出此言,却不敢再瞧尉迟珏。等了许久,也未见尉迟珏说话,只当他已气极,嗫嚅道:“你如此人材,岂是我这等乡野女子可攀。只有那些公主贵女,才貌兼备之人才可与你相配!”
尉迟珏见她说得真切,好笑道:“好一番说辞,竟叫我无言以答。但你只管推脱,却不问我的初心如何?”
“你的初心?”扶苏愣愣道。“对,我的初心,也是——不愿!”尉迟珏斩钉截铁道。
扶苏先是一愕,继而大喜,一把抱住尉迟珏道:“大哥原是与我心意相通!”
尉迟珏被她抱住,只觉少女之香若雪中清梅,沁人心脾。他不自在地咳道:“我却不知,原来这样便是心意相通!”
扶苏惊喜之下忘形扑进尉迟珏怀中,只觉他身上一股极好闻的清淡香味,听他说话,意识到冒失,即刻松了双手,噔噔退了数步。
她这一闹,两人俱是尴尬。只见一室静默,只那窗边珠帘被风吹动,发出清脆声响。
片刻,还是尉迟珏出言打破沉寂:“虽然我们婚约无效,但有一事尚要请你帮忙。”
扶苏现在只要他不提自己方才鲁莽,什么都好谈,忙道:“我能帮你什么?”
“搬进王府,和我演一出戏。”尉迟珏狭长凤目中波澜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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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失手?”柳子真将一盏茶水砸向面前之人。那人鲜血直流,却不敢去拭,“王妃,我也没想到竟然被尉迟珏撞见。所幸崔老三、钟伟都已毙命。他要查,也是没有线索。”
“当年你随我入府,只当你身手了得,可现今却没有几件事能办好。钱瑜,你也该回去养老了。”柳子真拂袖而起,恨声道。
钱瑜听她如此一说,心中害怕,重重向地上叩首乞求:“王妃,饶命!”
柳子真一脸阴晦,怒道:“起来,我还未曾想要了你的命。”
“王妃,尉迟珏将那女子带入了尚清轩。此乃小的亲眼所见。”钱瑜得她一言,如劫后重生,忙又献宝道。
“带进王府,意欲何为?”柳子真思忖道。
钱瑜摇头。绿萼却道:“男子若有了心爱之人,必是不舍得让她离开自己左右。况且还是刚遭了险的。”
柳子真扬眉道:“只是因为喜欢?难不成他能娶了她?”
钱瑜忙道:“定然不会。我已探得那少女是因家中爹娘将她许给一个糟老儿才逃婚出来,若是家世富贵,肯定不会卖女换钱。况且此女逃婚,德行有亏,王爷必不会让他娶了这样一个女子。”
“真是世风日下,又是一个逃婚女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让平时道貌岸然的珏王爷动了心。”柳子真脸上尽是讽刺。
“秋芸,跑得再快点。”扶苏旋转着手中的索线,大叫道。
“飞起来了”,秋芸看着蓝天中展翼的蝴蝶,拍掌笑道。
“何人在此喧哗?”尉迟瑞刚走进后花园,便听一片欢声笑语。
正在扯线的少女听他呵斥,一时用力,那风筝竟被扯断,一头栽入前方灌木丛中。尉迟瑞刚俯身拿起,那少女已跑了过来,甜笑道:“多谢!”
尉迟瑞看得一怔,只见她一袭杏黄衫子,身段婀娜,容颜秀美,适才一笑,左颊隐有梨涡,竟是既清丽又娇媚。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厉喝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