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沈湛与宋弥尔已经选好了东西,不过一根莲花簪子,一个镂空能够打开装东西的沉香木镯子,一个能拉出锐利尖头的吊坠。那个吊坠本来沈湛并不同意宋弥尔买下来,怕她玩耍的时候伤着自己,可宋弥尔偏偏就执拗地非要留了,沈湛没办法,也只有应了。
要这些个小物件的意思,倒不是真的有别的什么心思,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像沈湛这种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备用的方案,留个退路的人来说,让宋弥尔随身带着这些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上。当然,沈湛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发生,可有了防备总比赤手空拳的好。人都不能对自己和周遭的环境太过自信。
其实这些类似的物件,宋弥尔也不是没有,往年二姐时常便抛些给她。宋弥尔的二姐可是江湖老手了,身边常放些有的没的,宋弥尔也习惯了备些有的没的在身边,况且自己身边还有朱律浴兰,这些小玩意自是不缺的,但目下手里的这些个,却是沈湛送的,意义自然也不一样。宋弥尔计划着回了宫便找浴兰要些迷药毒药之类的东西装在里头。
宋弥尔将小物件装在了贴身的袋子里,思忖了片刻,又欢欢喜喜地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皇城里头最繁华的御街之上,这御街原本是皇帝出行的道路,后来改建成了商业中心,因此街道设施最为规整,商铺也琳琅满目,尽是富贵堂皇的大店铺,那些小摊位根本就不敢在这里摆。在这边逛街的多是贵胄人家,沈湛和宋弥尔两人的打扮在这样的人流中便显得十分地普通,虽说沈湛看着仍旧是宽肩窄臀长腿,宋弥尔也玲珑有致,可单单就衣着看去,就像家境比较殷实小富之家一般。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穿得不显贵,长得再漂亮也没有什么用,还有妇人摇摇头,啧啧说着可惜了这幅好容貌,大多数人目光短浅,眼亮狭窄,看见了他们先是被容貌一怔,在看着他们的衣饰,便立刻转过了头,生怕这般的平民污了自己的眼,哪里还会去注意两人的气质并非常人呢?
沈湛和宋弥尔倒是不在意,他们巴不得注意自己的人少一点,才好安安心心逛街。毕竟往日里早朝和近日几次宫廷宴会,见着过沈湛与宋弥尔的大臣命妇们可真是不少,虽说不敢直视天颜,但皇帝和皇后长什么样子到底还是心中有数的。沈湛和宋弥尔可不想一路上都被惊吓担忧地神情给围绕着,然后第二天被御史大夫弹劾。所以如目下这般,大家都嫌弃着不注意自己,便是最好的了。
一路说说笑笑便逛到了甄意阁外。这期间,宋弥尔还买了一袋糖炒栗子、一包桂花蒸糕,吃了个溏心红薯,小肚子撑得滚滚的,于是便央着沈湛带她来这御街上好好逛逛消消食。宋弥尔小的时候也同长公主和沈湛一起出宫玩过,那个时候可没现在这般能够什么都大大方方地看看买买,今日逛街,好像又回到了出阁前与自己的姐姐妹妹出阁的时候,宋弥尔将糖炒栗子往沈湛怀里一揣,毫不客气地吃着由大历最高统治者亲手剥的栗子,左手还拿着一块沅心酥,简直好不惬意。
若是换了个人,在大街上如此毫无顾忌没有形象地边走边吃,大概会十分引人侧目,但偏偏今日是元宵佳节,路上这般做的人不少,又加上宋弥尔生得好看,本来粗鲁没形象的动作由她做来偏偏就要比常人更赏心悦目,是以沈湛一点没觉得自己的妻子在大街上左右开弓不停地在吃吃吃有什么不妥,还满眼笑意地由着她胡闹。
当然,沈湛和宋弥尔也刻意收敛了气场,否则即便是穿着这普通的衣衫,即便是没有那容貌支撑,也是妥妥地了。不过他们气质出众,又端的有一副好相貌,若是仔细观察或与他们交流对话,也是会发现他们与常人的不同。就比如刚刚那个流动摊贩上的小商人,与沈湛和宋弥尔一交流,便知道他们身份怕是没有上看去那样普通,所以便忙不迭地将自己压箱底的好物件拿了出来供他们玩赏,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得还要卖些关子摆些架子才好。当然,也有那脑子愚钝没有眼色的人,目下,在这甄意阁便遇到了。
甄意阁是大历制作销售珍品珠宝的名店之一,所制珠宝以风格瑰丽,制作精巧见长,价格中等偏上,面向人群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和夫人,在大历颇受欢迎。与清辉斋、司珍楼并称大历三大珠宝巨头。不同的是,清辉斋服务的多是勋贵人家,珠宝多为定制,每一件珠宝从不重样,售完无补,同时珠宝质量上乘,款式瑰丽大气,每一件都是难得的珍品,千金难求。而司珍楼是大历官方珠宝店,出售日常穿戴的珠宝以及海外运渡而来的珍品,也是十分地受欢迎。
清辉斋的幕后老板不是别人,就是宋弥尔的二姐宋弥卿,宋家其他几个姐妹都在里头占了股份,清辉斋每年制成的新品首先便是拿给宋家的姐妹们挑选,她们不要的,才会拿到清辉斋售卖,即便是如今宋弥尔入了宫,她们也会按照宋弥尔的眼光,将她喜欢的给她留下,时不时地给她送入宫中;而司珍楼就更不用说,作为大历朝的一把手夫人,难道还会缺海外奇珍和宫廷御宝吗?因此,这御街中央的清辉阁和靠近皇宫的司珍楼都不在宋弥尔的选择范围内,可女人的天性便是买买买,因此,宋弥尔便选择了这家甄意阁。
甄意阁里头已经聚了不少的人,有给自己选首饰的娇俏少女,也有带着女儿侄女儿出来逛的披帛夫人,还有为赠心上人礼物在博物架前头看过来看过去犹犹豫豫的年轻男子。好在甄意阁门面大,堂间宽敞亮堂,饶是有不少的人聚在一处,也不显得拥挤。宋弥尔显然是来过不少次了,待一进入甄意阁,便拉着沈湛径直走入了里间的甄宝间内寻找好东西,留了伯尹与陆训在外间站着束手无策,只好假装给家里边的妹妹买东西的大哥和二哥。
里间招呼人的二掌柜也是个有眼色的,宋弥尔与沈湛入内后,他没有忙着接待,而是借着余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乍一看这两人毫不起眼,可仔细一瞧那容貌,若是生在小户和普通富贵人家,怕早就不能这般自由地出门逛街了,早就成了勋贵的禁脔了。可见这二人眉头舒展,笑意盈目,足见衣食无忧且生存无虑,再瞧二人的气质举止,也不是那普通富贵人家养得出来的。平日里也不是没有那勋贵宗室家的子弟乔装打扮偷溜出来玩耍,因此,二掌柜初初一看,便断定这二人身份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面上堆满了笑,二掌柜微微躬了背朝着宋弥尔与沈湛二人示了好,热情又不失礼数地朝着两人介绍甄意阁新进的珍宝。
沈湛眼中也有了些许满意:这甄意阁的掌柜眼力好又不失分寸,倒也算是个人才。这般想着,沈湛也更放松了下来,他见着宋弥尔正靠在展览台边上欢欢喜喜地挑选着物件,便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在一边等着宋弥尔。
甄意阁的二掌柜瞧见原来这位姑娘能够自己做主,不由得又高看了两分,忙不迭地走到宋弥尔附近不远不近的距离,仔仔细细地为宋弥尔介绍着展柜里头的东西。这二掌柜一抬头,便觑见了宋弥尔耳边的粉色珍珠耳珰,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为宋弥尔忙前跑后,更为殷勤。珍珠不罕有,可如宋弥尔耳上那般圆润莹亮的,可不常有,关键是,还是一对色泽一致、大小相同的粉色珍珠,这在自己的甄意阁都算是上等的好物件了,可不是一般人敢随便戴出来的。
想到这里,这二掌柜又悄悄观察了宋弥尔的神色,见她似乎对这台面上的东西都不太满意,他咬了咬牙,转过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拿了个红木的匣子来,放在了宋弥尔的面前。
“这是······?”
宋弥尔打开了那匣子,顿时眼前一亮。
竟是个象牙制成的鬼工球。
鬼工球即是象牙套球,是手工精巧的顶级匠人,将象牙车成球状,再将它镂通成多层次的球层,每一层球层都可以万向转动,而每一层球层的花纹都不尽相同,各有特点。鬼工球每一层的花纹都玲珑通透,有的鬼工球转到最后一层里头还包了小东西,有的是一个小铃铛,有的是一颗活动的宝石,还有的相思套球,里头放的是一颗红豆和莲子,更是将精湛的艺术手工与富有意境情趣的奇思妙想完美地结合,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
象牙制品本来就非凡品,而这种鬼工球更是属于精品中的珍品,当属国之瑰宝,因此,宋弥尔在这甄意阁见着了,自然是十分地欣喜。这种象牙套球她宫里也有几个,可有的虽是手工精湛却是宫中制品,做的规规矩矩,花纹也是以龙凤为主,没什么新意,有一个是梁王属地进贡上来,精巧倒是精巧,可只有巴掌大小,不过十层,只供平日里把玩,剩下的观赏来去,早就没有了什么新意,如今在这里见着了一个,自然十分欣喜,当即便决定要将它买下。
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宋弥尔没了顾虑,拿出丝帕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汗渍,小心翼翼地将这鬼工球从垫了好几层柔软棉布的红木匣中捧了起来,细细观察。
这个鬼工球在甄意阁放了可有一小段日子了,不过是掌柜看着没有给得起这价格的实力的且懂得欣赏它的人,才迟迟没有将它拿出,又加上象牙制品十分地娇贵,长期暴露在阳光下会因为老化而变脆,存放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中又容易变形,若是长时间受到水的侵蚀又会更加裂开。最好的办法便是人用自身手上的汗液油渍把玩包浆。但因为这种玩赏物品的性质,在售卖之前一般也不会允许别人白手拿出抚摸赏玩,因此,宋弥尔还是第一个未戴手套未包手帕素手接触这象牙套球的人。也是这二掌柜会看人,心中笃定宋弥尔与同她一起进来的公子并非常人,不能轻易得罪,当以上宾待之,才敢如此。
再说宋弥尔一拿起这鬼工球,便立刻爱不释手了。无他,这鬼工球竟是比自己宫中那几个还更加精致,它有成年男子两个手掌大小,粗粗看去整个鬼工球怕是有二十多层的样子,做工精湛,质地精良,更令人惊艳的是,这鬼工球的每一层的图案各不相同却有能够在某个角度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情境。这最外头的一层雕的是飞鸟瑞兽,正是吉祥有趣,转到第二层却竟是雕了数不清品种的花卉,端的是一片百花竟艳的景象,将这第一层与第二层合看,又有了大自然生机盎然之美,从那罅隙中看去,这一只鸟放佛正在啄食第二层上头的一朵花的花蕊,那一只蝙蝠正倒掉在第二层某一棵树的树枝上小憩,好不惬意。更不说那第三层雕着些神话人物和故事,第四层是祥云与海浪,第五层又透了第四层的云层瞧见下头的市井百态······如此重重叠叠,当真特别富有情趣和意境。
宋弥尔已经是迫不及待想拿回宫中找个地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好好翻翻转转,瞧瞧这奇淫技巧,又想快点转到最后一层,看看最里头放了个什么小物件,是不是也特别有趣。
这般想着,宋弥尔便抬起头扬起了手中的鬼工球,正是要叫这二掌柜将这鬼工球立刻包起来。
也正在这时,外间一阵喧哗,外间和里间隔断的水晶帘子被人给掀开,有四个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