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
男子笑意淡淡,帐内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忽有女子争先恐后扑到司空璟跟前,那一双双沾满污浊的手,骨瘦如柴般伸到男子脚边,可似乎又怕自己太脏惹了他不快,又颤抖着收了回去。
不管司空璟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别说做将军夫人了,做牛做马做畜生,也总比在这里生不如死地做鬼强。
女孩儿们从未曾停止哭泣,一个个跪着挪到司空璟跟前一步的距离,小心翼翼抬头,眸中流露着无限渴望。
那是对外头阳光雨露的渴望,对一切生机和自由的渴望。十三个姑娘,包括刚才两个最显狼狈的少女,全都期盼着司空璟能选中自己。
司空璟微笑,慢悠悠将目光从左至右滑过,那些又惊恐又崩溃、还夹带着难得希冀的表情,在他看来倒似欣赏风光一般。他看最右侧,那两个少女抱在一起,瞧着他的神色和目光是同样的惴惴不安,司空璟看久了愈觉得心中畅快。
她们的精神早已崩溃,此时给一点甜头尝尝,带出这个地方,今后她们便只能仰仗着他的鼻息生存。
司空璟轻轻抚着自己如玉指尖,眉目似画。
要制服敌人,不一定非要像司空祁那样正面碰撞,不仅效果不大,还会折损自己的力量。他只要捏住敌人的软肋,捏住司空翊那条毒舌的七寸,就不怕他还能反身再咬一口。
司空祁到底只能是个皇子,就算造了反,也坐不了那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位置。而他自己,却已经为如今这一仗,做了多年的准备了。
“可将军夫人只有一个,你们这么多人,说说我该选谁?嗯?”司空璟悠悠道,袍子下摆垂落及地,无人敢为他提上一提。
女孩们身子一僵,艰难转头互相看了看,一声“我”生生堵在喉管里,也不知该不该出口。只那抱在一起的两个姑娘,忽有一人抬起了头,她年龄稍大些,圈着怀内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后者一直在瑟瑟抖,她却坚强不少。
司空璟似乎就等着她抬头,眸光转过那苍白憔悴脸庞,一双眼睛明明看似空洞无神,却仿佛带着不折不挠的坚毅,盯得司空璟都不免好奇与惊讶,这6蒙的眼光倒不错,喜欢这样一个女子。
乐明夏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胳膊,入了初夏,天气已不冷,可她这段时间总有抖的毛病,好像是因为寒意引的战栗,又好像是因为夜里百转千回的梦魇时刻折磨着她,叫她今后就算走在阳光下,也觉浑身冷得出奇。
女子将怀里的丫头又紧了紧,抬起眸子不闭不让,“我,”她说,“我要做将军夫人。”话音刚落,那靠在她胸口的女孩脊背一僵,讷讷抬头。
“乐姐姐,你在说什么啊……”那女孩极其瘦弱,可摇着乐明夏的手却下了好大的劲儿,似乎想用力将她摇醒。
女孩推了乐明夏一把,后者坐得依旧笔直,那女孩却用力过猛向后倒去,她瞬间瞳孔放大,下意识伸手要抓乐明夏的袖角。
可下一瞬,她重重后脑勺着地,痛得眼前阵阵黑,几乎昏厥。但这痛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更痛的却是心,她分明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乐明夏的手指,她只要稍微翻翻手掌,便能将自己拉住。可是……她刚才也分明看见,那个从前一直护着她的乐姐姐,拿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不着痕迹抽走自己的衣角,如此平静地看她摔下。
纵然,逃难时候乐姐姐一路照顾自己和爷爷,而爷爷得了瘟疫去世后,她便待自己亲如姐妹,容不得别人欺负她。
纵然,不幸被招为军奴,她们没有亲人,沦落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可乐姐姐告诉她,活着便有希望,坏人不会长命,她们要撑得足够久,久到坏人死了,她们还活着。
纵然,没日没夜非人的折磨,几乎将她逼至绝路,她本就身子弱,没几天就患了病,可那帮黄沙人根本就不把她们当人看,病得再重,只要人没死,那就还可以玩。可直到后来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几日,是乐姐姐……代替了她。
她永远记得乐姐姐说,宁儿,要活,就算只有一口气在,也不许倒下。
可为什么,当初将她护在身后的姐姐,当初说好要活一起活的姐姐,现在会这样瞧她?她刚才的眼神,令她不免心惊,而她一句“我要做将军夫人”,怎可如此毫不犹豫?
做将军夫人……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她为了要存活、要离开这个地方竟向那个导致她们如此地步的罪魁祸低头!
代表着她再不会管旁人的生死,只一心为自己谋了出路,那个护她周全的乐姐姐,已经不在!
代表着她若成了将军夫人,便等同于将旁的姐妹置于不仁不义,她一朝从地狱飞上天堂,可她们却还在这里辗转难眠!
赵宁儿闭眼,清泪两行。
乐明夏看着赵宁儿跌在自己身前,瞳孔里满是受伤,她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依旧淡淡转头,对着司空璟重复道:“我要做将军夫人。”
“可你若随我走了,她们……”司空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扫视那些女子一眼,语气似透着无奈,“黄沙人还是那么多,你们其中走了一个人,余下的便多承受一分折磨。”
赵宁儿表情凝固,死死捏着的拳心里,指甲几乎抠进了肉中。
“她们的事我之前管得太多,现在我累了,只想为自己考虑一下,”乐明夏偏过头,司空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纠在一起的指头可以看出,她想逃离,但也对那些女孩,怀着一丝愧疚,“我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说不恨是假,可恨了又如何,已经这样了,能回到正常的生活我便满足,不管是谁给我这个机会。”
乐明夏皓齿咬着苍白无色的下嘴唇,明明唇畔抖得厉害,却强自撑着把话说完。她没有看赵宁儿,哪怕她能感觉到,那孩子的目光像一根根寒针一样扎在她身上,令她透不过气。
就这样吧,她想。
人生总要有一次,能为自己自私一回,她已经帮了她们那么多,特别是赵宁儿,她不欠她什么,若这回再退步再放弃唯一的机会,自己难道真的要在这个地方永远地腐烂下去吗?
她做不到,做不到那么高尚。
已经够脏了……那个曾经护她周全的男子……已经看到她的脏了……乐明夏抓着自己的衣角,攥出皱皱的印子,却还是那么用力、那么用力地攥着,指节青白交替,却不及她脸色憔悴。
她清楚,做将军夫人只是司空璟借她来威胁6蒙的手段,所以就算她不提出这个念头,司空璟也十之有九会将她带走。既然无人能救她,她为何不自救?6蒙在城内,已经自身难保,她难道还奢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吗?
别做梦了……她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用力摇了摇头,这乱世,什么都得靠自己,傀儡如何?把柄如何?威胁又如何?她只要能活下去,就算仰仗司空璟生存,也未尝不可!
她记得自己每个日夜告诉自己,要撑得足够久,久到她还有力气,去找亲人。
从东衡到西庭的这个决定,是她自己下的,不曾后悔,也无法后悔。
“我、要、做、将、军、夫、人。”她一字一顿,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坚毅和冷漠。
赵宁儿手心冒出了冷汗,眼前的乐明夏,对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好,”司空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字直接将剩下的所有女孩给震在原地,“那你现在便跟我走,来人,”他起身,姿态依旧是上位者的高贵优雅,“去知会刚才那几个不尽兴的黄沙将士,我的事已经忙完,他们若愿意,可以继续。”
赵宁儿霍然抬头,身边的其他姑娘闻言瞬间出一声尖叫,几乎是立刻便连滚带爬地往后又缩回了角落,适才以怎样的度扑到司空璟脚边,现在就以怎样的度让自己远离这个心深难测的男子。
只有赵宁儿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眸子里毫无色彩,定定瞧着乐明夏摇摇晃晃起身,看到她两个脚踝处各有一道刺眼狰狞的伤疤,不曾愈合,还流着血。伤口有炎感染的征兆,动一下便疼得紧。
赵宁儿记得,这是那次她昏迷,乐明夏替她承了那两日的所有折磨。那次来的黄沙人格外凶狠,且有一些变态的怪癖,喜欢用带着倒勾刺的鞭子将她们给捆住手脚,似乎看着她们挣扎便激起了他们征服的*。这是她醒来后听其他姐姐说的,她们伤得都不重,那是因为最嗜血无常的那个黄沙将领,本挑了自己,最终却是乐姐姐迎了上去。
那两道触目伤痕还在眼前,赵宁儿湿了眼,再抬头时,那曾经护她一路周全的女子,已踉跄着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始终,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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