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了我!”延陵君道,眼底眸色一深,愣是让褚浔阳由心而发生出一股寒意来,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傍晚时分他去了去了我那里,一直呆到一个时辰之前,得了这边出事等消息才匆匆走的。”延陵君道,又再解释了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从今晚的时间里面撇清关系,他去找你给他做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吗?”褚浔阳的思维出现了瞬间混乱,茫然的后退一步,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否定,“这不合理!今晚发生的这可不是小事,就算他事先安排的再如何周密,不全程盯着以防万一,也绝对不能放心的。”
勾结杨云清,刺杀皇帝,屠戮朝臣命妇?
这是多大的事?
就算褚易简的算计精妙,运筹帷幄,也绝对不能放心就此撒手,完全对此不闻不问。
何况——
从褚昕芮的表现上看,那女人却是明显深陷其中的。
褚浔阳的脑中无数个念头一一闪过,最后便是不可思议的瞪了眼,骤然扭头看向身后那偏殿的方向,听了笑话一样的突然笑了一声出来,道:“是小姑姑?是褚昕芮她一个人做的?”
如果不是褚易简经手,那么就只能是褚昕芮。
那个女人虽然心机很深,可是这么大的事——
她真的敢做吗?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褚浔阳也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延陵君负手而立,眸子里风流不羁的神采尽数隐去,也跟着显露几分严肃的表情来,“在你看来,褚易简做这些是情之所至,要替他枉死的母亲和族亲们报仇,可是换个角度来看——他们在这件事上却是全无退路的,即使不在今天动手,也是迟早的事!”
褚易简对皇帝怀恨,对整个西越朝廷生出不轨之心,都是有迹可循的。
相对而言,褚昕芮——
她却是出自褚信的继室,并不曾经历过那一场屠戮浩劫。
她也会这么疯狂的针对以褚沛为首的西越朝廷,似乎是说不通的。
延陵君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是因为事出突然,褚浔阳一时间还是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延陵君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她会率先发难,孤注一掷,其实也无可厚非!”
“嗯!”褚浔阳抿抿唇角,待到重新稳定心神的时候,忽听得那偏殿之内传出一片慌乱的叫嚣声。
“大胆,竟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还不住手!”有人扯着嗓子粗暴的大声呵斥。
褚浔阳心知不妙,赶忙收摄心神,递给延陵君一个眼神道:“里头闹起来了,我去看看,这会儿宫里正乱,你也小心些!”
“嗯!”延陵君弯唇一笑,示意她不必挂心。
褚浔阳也无心再继续耽搁下去,转身匆匆的又回了殿里。
彼时那殿外把守的一队御林军已经挤到门口,把整个殿门封锁。
褚浔阳疾步行去,冲破人群挤进去,去发现里面已经乱了套。
暗卫们围成一个保护圈把皇帝严密的保护起来,其他人则是全部退到了外围。
褚琪枫和褚琪炎双方面带来的人手则是剑拔弩张,纷纷戒备的盯着大殿当中的两个人。
那里适容手里的弯刀已经出鞘,却是压在了褚易安的颈边。
整个殿中呈现出一种异常紧张又分外混乱的场面当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死死的盯着适容手中的那把刀。
褚易安面无表情,被她挟持在手,一语不发。
皇帝的体力不支,半靠在椅子的扶手上,眼神冷漠的命令道:“放开太子!”
旁边跪着的杨云清却是冷冷一笑,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道:“怎么?你这是狗急跳墙了?现在你就敢当着陛下的面挟持太子殿下,再说你没有不轨之心?谁信!”
适容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他脸上移过去一点,只是面不改色的看着皇帝道:“皇上您看到了,莫说是太子殿下,我若真想要对您做点什么,也不会等到今天,等到现在,等到在这么多的人面前,由着一个必死之人来似是而非的指正之后了。我本也就无心要对太子殿下怎样,只是想请皇上看清楚了,给我一句公道而已!”
之前这段时间褚浔阳不在殿中,不知道这事情演变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具体细节。
但是只听适容这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就已经明了——
皇帝终究还是那个皇帝,为帝不仁!
哪怕之前适容刚在乱箭丛中救过他的命,现在他却还想着借杨云清的口来将这个疑似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斩草除根。
否则也不会逼的适容当众动手来要他一个说法。
皇帝的脸色阴沉,盯着她不置一词。
褚琪枫却是面容冷肃的上前一步,道:“行刺一事,孰是孰非陛下自会给出一个公道,你不想再被追究别的罪责的话,就马上放开我父亲!”
适容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却是没有松口,只还是等着皇帝的最终态度。
皇帝的心思,褚浔阳心领神会。
且不说适容和李瑞祥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就看在苏逸的面子上,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哥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暗暗提了口气,褚浔阳语气焦灼的问道。
“杨云清当众指认,说是常宁郡主指使他作乱行凶,常宁郡主矢口否认,这女人的侧影和她之间又真假莫辨,几乎可以乱真,杨云清又反口了。”褚琪枫道,明显的语气不耐。
还果然就是褚昕芮出面策动了杨云清。
而现在东窗事发,她居然临时起意,想要把适容推出来做替死鬼?
当真是打的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想着挑拨离间拉人垫背吗?”褚浔阳心里冷笑了一声,走了一步上前,却是讽刺的看着杨云清道:“她们两个,一个是睿亲王府的郡主,一个是苏少将军未过门的夫人,一个是皇亲,一个又是今日当众救了陛下于危难之中的有功之臣,你说是他们其中之一指使你对皇上不利?好啊,那你现在倒是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了,她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杨云清的一家老小都被皇帝绑在这里。
他原来是知道在劫难逃,也没准备把褚昕芮供出来,但是知道必死无疑,和眼见着自己的妻儿死在面前——
这终究还是两回事。
于是情急之下,只能供出了实情。
褚昕芮既然已经找好了退路,自是不会承认,言辞之下的一番引诱,便是轻易将他的视线又引到了适容身上。
杨云清只是急于减轻自己的罪责——
一个睿亲王府并不是可以凭借他的两句话都扳倒的,可是苏逸这个来路不明的未来夫人却要好对付的多。
于是话锋一转,便是死咬着适容不放了。
偏偏的——
又刚好是正中皇帝要借刀杀人的下怀。
被褚浔阳一问,杨云清就有多了几分心虚,面上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道:“这女人本身就来路不明,混进宫来,谁知道她是存了什么心思!”
“你说她来路不明?那又因何只为她一两句话就轻易说服,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岂不是自相矛盾?”褚浔阳漫不经心的冷冷一笑。
杨云清语塞,拿眼角的余光扫了褚昕芮一眼,却还是一咬牙道:“微臣说过,当时是被她蒙蔽,只当她是常宁郡主!”
和他见面商量此事的人的确是褚昕芮,那张脸是做不得假的,这一点杨云清的心里十分清楚。
他言辞间虽然还是咬死了适容不放,褚昕芮闻言,心里却是顿觉不妙,陡然一惊。
然后下一刻,果然就听褚浔阳嗤笑了一声道:“哦?你误认为了她是小姑姑,就不问缘由甘受驱策?本宫怎么就不知道杨指挥使你和睿亲王府或是小姑姑之间会有这样的交情,只凭着她的一句话,就甘于拿阖族上下多少人的性命做赌注,陪着她一起谋逆作乱?”
杨云清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昕芮也忍不住暗暗捏紧了手心。
褚浔阳却也根本就没打算等着听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辩驳之言,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转向了皇帝,躬身一礼道:“陛下,且不说别的,苏夫人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就凭她的身手,她若是有心对您或是父亲不利,也就不会让自己落入眼下的这般境地。恕浔阳逾矩,多说一句,我看这杨云清他分明就是自知死罪难逃,故意在混淆视听,想要乱我朝中人心的。不管是睿王府还是苏少将军,那么哪一个对陛下不是忠心耿耿,忤逆作乱?这也总要有个合理的由头吧?”
皇帝的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不可能是适容想要杀他。
他本来其实也不曾怀疑过褚昕芮,可是这会儿褚浔阳名为开脱的一番说辞却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褚信那一脉,是除他自己以外唯一的皇室宗亲了,一旦自己这里出现问题,对方想要借机上位也不无可能。
之前因为褚信一次次不问缘由的替他出生入死,他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这会儿却是由不得他不想了。
褚昕芮自知弄巧成拙,心中暗恨,面上却露出愤怒的表情,看着杨云清道:“原来你是要挑拨我们睿亲王府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吗?我们睿亲王府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竟是要你处心积虑下此狠手来陷害?”
杨云清一听,也是急忙了,连忙反驳道:“郡主,你这是过河拆桥,你——”
“什么过河拆桥?谁过了谁的河?又是谁拆了谁的桥?”杨云清的话到一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清雅的嗓音凭空打断。
褚昕芮的精神一震,也忘了皇帝在场,直接从地面上爬起来,迎了上去。
褚易简快进门来。
他的腿疾虽然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但也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旧疾了,现在虽然不妨碍行走,自也是比不得正常人那般灵活,所以他走路的时候惯常就很慢。
“五哥!”褚昕芮迎上去,脸上神情一半委屈一半愤怒的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眼眶里迅速凝满泪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这人简直丧心病狂,你再不来,我们整个睿王府就都要被他拉下水,再也说不清楚了!”
“微臣见过皇上!”褚易简却没理她,而是越过了五花大绑跪在那里的杨云清,直接走过去,对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告罪道:“傍晚微臣前去延陵大人处问药,耽搁了一点时间,不知道宫里出事,酒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被褚浔阳不冷不热的提示了两句,皇帝如今看着这兄妹两个的眼神都优待深究。
褚昕芮心中暗暗着急,面上却是保持镇定,完全的遮掩住情绪。
就在这时,却听得旁边适容闷哼一声——
却是褚易安忍无可忍,借机手指往她肘部麻穴处一弹。
适容吃痛,手中弯刀脱落。
褚易安又是动作迅猛的横手往后一顶。
适容自是本能的踉跄着一步后撤。
待她再重新稳住身形的时候,褚易安还是保持着那副不动如山的表情,动作从容优雅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袍。
适容暗暗惊了一下,抱着自己的手肘,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侧影。
“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褚易安面不改色,从容走到皇帝面前,“杨云清指使手下人犯上作乱,这是人赃并获,九族被诛,一点也不冤枉,他能拿得出其他共谋者证据来来,自然一起以谋逆大罪论处,如果不能——”
褚易安的语气冷淡,却自是透着那么一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说话间,他谁都没看,似是全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眼光和态度,只就继续说道:“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乱臣贼子再去浪费时间了!”
杨云清为他身上杀伐决断的冷硬气势震住,心里一抖,突然就涌出无限恐慌的情绪,大声道:“罪臣有罪,甘愿领罚,可罪臣真是受人指使,被人蒙蔽。既然郡主说是常宁郡主和这个女人都没有作乱的理由,那微臣此举又有何动机?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真的说杀了皇上,难道还轮的着由罪臣来做这个皇帝吗?殿下!罪臣冤枉,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是常宁郡主,就是她威逼罪臣,罪臣一时昏聩,才做了此等错事,请殿下明察!”
“你说是昕芮指使的你?”褚易简闻言,却是不徐不缓的略一挑眉,无声的笑了笑,笑过之后,他的语气也跟着突然转利,喝问道:“那她的意图又是什么?你说这皇位轮不到你来坐?她要图谋害了皇上,难道这皇位就该是她这一介女子揽去的吗?”
“我——”杨云清张了张嘴,却是一时语塞。
褚浔阳见状,便是含笑上前一步,看着褚易简,半真半假道:“小王叔你可别再逼问他了,再惹急了,届时他再反咬一口,说小姑姑是受了您的指使,疑惑是要夺了这个皇位献给她嫡亲的兄长您——”
看似只是一场玩笑,褚浔阳那笑容之间却分明是别具深意的。
她说着,顿了一下,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口齿清楚道:“这也不无可能吧!”
褚易简看着她,素来温文尔雅的面庞上面表情维持不变,也只当是一句玩笑,笑过就罢,“这是多大的事?你小姑姑自幼养在深闺,她的胆子小,你就被开她的玩笑了!”
如果是褚易简要做什么,是怎么都不会只放任褚昕芮这么个闺阁女子来凡事出头的。
毕竟——
褚昕芮那一幅温顺贤淑的贵女形象深入人心。
说是她褚浔阳要兴兵作乱,或许有人会信,说褚昕芮要弑君篡位——
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皇帝听着这些花样百出的说辞,脸上渐渐显露出烦躁的情绪来。
李瑞祥垂首站在他身侧,却只是一心一意注意着他的身体情况,从头到尾都是本分的一句话也没掺和。
杨云清终是急了,忍不住膝行往皇帝面前凑了凑,提高了声音道:“皇上,罪臣都已经是必死之人了,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再编排一个这样的谎言出来,真的是常宁郡主,是她找的微臣,是她——”
“一会儿说是常宁郡主,一会儿又说是苏夫人?”褚浔阳慢条斯理的打断他的话,语气玩味,“杨云清,你最好仔细的再想清楚了,到底是谁指使了你?”
褚昕芮没有留下任何的证物或者信函,杨云清也是无言以对。
褚易简的眸光一闪,便是朝立在外围悠哉悠哉看戏的风连晟看过去一眼,突然问道:“听闻南华太子殿下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殿下可还安好?”
这个人的眼光,也是相当锐利,想必是把后路已经铺好了。
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跟着移过去。
风连晟迎着这些目光,也是神态自若,“多亏了浔阳郡主和南河王世子舍命相护,本宫无恙!”
褚易简闻言却是再没了后话,又再重新看向了杨云清道:“不仅仅行刺陛下,就是对击杀南华太子一事,今天你也算是不遗余力了,不打算说一说——你又是所谓哪般吗?”
杨云清一愣,这一回是真的被问住了。
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褚昕芮——
这女人给了他刺杀皇帝的详细计划,同时也对风连晟下了格杀令,他虽然是整个事件的执行者,可当时因为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制造这一场宫变上,倒是忘了追问她索要风连晟性命的原因。
若说是褚昕芮谋夺西越的皇位还勉强有据可循,可是她要杀风连晟?
这却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杨云清的心里暗暗着急,正在苦于求告无门的时候,外面又有几个人龙行虎步的快速走了进来。
一袭红袍如火,尊贵无双的南华安王。
一脸神色肃然,面上杀机尽显的朝中新贵苏逸。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先是各自给皇帝行了礼。
苏逸脸上的神情很冷,就连一贯看上去都显得温润的目光,这一天也笼罩上了一层寒冰。
适容的眉心隐约皱了一下,却是——
莫名的心虚,黯然抿着唇角垂下了眼睛。
相对而言,风邑的神情却要坦荡很多,给皇帝文安之后,他就是叹息一声,坦然的看向了风连晟道:“小六乔装出城,连夜往南,赶着回朝去了。”
“嗯?”风连晟挑眉,眼中神色一时迷茫。
苏逸已经接过了话茬,对皇帝道:“宫中事发之后,微臣接到密报,说南华六皇子秘密乔装出城,就火速带人去追,路遇安王殿下,就一起出了城,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暂时还没有拦截到人!”
毫无疑问,风煦这就是做了亏心事,畏罪潜逃了。
再联系到这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免多了一层想法。
风连晟大抽一口凉气,赶忙一撩袍角对皇帝跪了下去,道:“陛下明鉴,本宫此次受皇命而来,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的,要和贵国修好,我六弟他年轻莽撞,或许真是衣食不周,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但他又能有多少能耐?怎么可能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对自己人,皇帝不好肆意猜疑。
可是对外人,就没有这重顾虑了。
“是么?”皇帝冷笑了一声,语气很有些瘆人。
“请陛下明鉴!”风邑也跟着跪了下来,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六平时是有些胡闹,但也不至于这样不知轻重,被浔阳郡主掳劫至此,他心里不服气是有的,若说是会为此赌气擅自回朝,这也说的过去,可是今夜这宫中之事,他是万也没有能耐掺和的。”
风煦再有能耐,说他要刺杀风连晟夺位还有可能,可是要杀皇帝,进而和整个西越的朝廷为敌——
这绝度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了。
这件事皇帝一时也难下定论,只就意味不明的又是冷笑了一声,“是么?你们叔侄二人倒是给朕出了个难题,横竖现在风煦人不在这里,你们这是打着死无对证的主意是不是?”
“不敢!”两人连忙叩首。
深吸一口气,然后风连晟才又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道:“皇帝陛下,现在事情的原委还没完全弄明白,既然我六弟有嫌疑,那么空说无凭,本宫暂且不替他开脱了,这件事是他理亏在先,横竖本宫和十二皇叔现在人都在这里,本宫回到驿馆之后马上就休书一封,递送回朝,哪怕是六弟追不回来,我父皇也定会给贵国和陛下您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风煦如果追不回来,就算再不甘心——
他和风邑也只能是做了这个人质在此了。
现在明明是西越朝中自己的烂摊子,为求明哲保身,他们两个就只能放低了姿态,早点站在旁边去,也总好过还往浑水里面趟。
风连晟姿态已经压低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皇帝也不能死咬着不放,于是只能暂且搁置不提,只道:“那朕便等着南华皇帝的交代好了!”
“是!”风连晟连忙应了。
皇帝的目光重新移回来。
杨云清的心头一紧,赶忙咽了口唾沫,“皇——”
“带下去!”皇帝疲惫的挥挥手,已经是不打算再问了。
问来问去也只是空口白话,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杨云清一惊,慌忙的还想求情,褚琪枫已经一挥手。
蒋六立刻带人上前,堵了他的嘴巴,连带着他的家人也都一并拖了出去。
“父皇受惊了,先回寝宫安置吧,御花园那边儿臣会代为搭理安置。”褚易安道,顺势看了李瑞祥一眼,“好好照看父皇。”
“是,殿下!”李瑞祥答应了。
皇帝也没拒绝,被他搀扶着起身,却没往外走,而是移步往后殿的方向行去,一边道:“朕先去瞧瞧德妃,你们没事也都先散了吧,其他事都留待明日早朝上再说。”
褚易安片刻也没耽搁的就先走了。
风邑和风连晟最没立场留下,紧跟着也一道离开。
褚昕芮则是试探性的朝褚易简看过去一眼,褚易简却只当没瞅见她那一瞥里面探寻的眸光,只就深吸一口气,朝苏逸和适容两人面前走去。
他的目光沉静入水,并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却是有些长久的在适容的侧脸上停滞。
适容只是神色木然的站着,半分回应也没给。
最后,褚易简才对她身边的苏逸开口道:“今天的事,让苏夫人受惊了,虽然非我所愿,我也向你说声抱歉吧!”
“小王爷严重了。”苏逸弯唇露出一个笑容,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的适容却是扯了下他的袖子,轻声道:“走吧!”
说完,就当先一步转身走了出去。
苏逸的眼神略深,又再看了褚易简兄妹一眼,也就略一颔首,跟了出去。
褚易简目送两人的背影,眸色也不觉沉淀的很深,久久不曾言语。
“五哥——”这会儿没了外人在场,褚昕芮才显露出几分心虚的情绪,从背后走上来,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褚易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只就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褚昕芮的心里莫名一慌,赶忙也是一咬牙跟了出去。
褚易简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褚昕芮在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她却是没有半分怨怼的情绪,咬紧牙关不叫自己被他落下。
回去的路上褚易简是骑的马。
褚昕芮本是有些话迫不及待的想要对他说,可是不得机会,就只能生生的咽下去,耐着性子等回府。
可褚易简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恼了她,回府之后,直接把马鞭一甩,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褚昕芮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也只就捕捉到他的一片袍角远处。
彼时已经是下半夜,天空中开始有细雨纷纷扬扬的落。
欢歌从车里撑了伞出来,低低道:“郡主,下雨了,进去吧!”
褚昕芮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
马车被车夫从侧门赶了进去。
两个婢女跟在她身侧,也不敢催促。
半晌之后,褚昕芮却是突然一把拂开了欢歌撑在她头顶的伞,健步如飞的快步冲进了雨幕当中。
“郡主,当心淋雨。”两个婢女匆匆去追。
“都不准跟着来!”褚昕芮却是冷声喝止,自己脚下步子飞快拐进了花园里,也跟着直奔了褚易简的院子。
那屋子里的灯光映在窗纸上,雨夜里看上去就更显得暖融融的。
睿亲王府的宅子很大,褚昕芮这一路走来,身上衣物早就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自脸庞上滚落,涩涩的滴到眼睛里,让她难受的几乎睁不开眼。
她进了院子,却没去敲褚易简的房门,而是一声不吭的直接提了裙子在院子正中间的青石板上跪了下去。
夜色凄冷,雨势渐大,越发有了滂沱之势。
女子略显单薄的身影跪在雨幕当中,就越发显得渺小,但是脊背笔直,半分退让和委屈的神色也无。
欢歌和轻歌两个打着伞躲在院门后头,满心的焦急,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自家主子的脾气她们知道,小王爷的脾气她们也知道。
可是褚昕芮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还是头次受这样的委屈,两人又唯恐她撑不住,只就心急如焚,远远看着。
屋子里,褚易简一直坐在案后的椅子上。
他似是从进门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什么也不做,影子打落在窗纸上,看上却格外的宁静,叫人看着,心里便能多添几分暖意。
只是那一个剪影上,并看不到他此时深锁的眉头,和唇边翘起的讥讽的弧度。
褚昕芮一直跪在雨水当中,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若不是雨水间或的冲刷进眼睛里,她似乎是能连眼睛都不眨的。
如此一直过了两个时辰,直至院子里的积水将她的膝盖和裙裾整个儿泡在水里。
突然吱的一声,正前方的房门被人推开。
褚易简穿一身蜜合色的华服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长身而立,屋檐上滚落的雨水马上将他的袍角浸湿。
褚昕芮缓缓的抬起头,隔着雨幕朝他看去。
雨中跪了两个时辰,她已经是头重脚轻,却是咬着唇,不叫自己露出丝毫的软弱和动摇来。
褚易简其实一直不曾注意过院子里动静,可是——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很了结这个妹妹的作风和习性。
褚易简站在门檐下,褚昕芮跪在院子里。
两个人遥遥相望,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躲在大门外的两个婢女见到褚易简出来,这才放了心,赶紧躲开了。
又约莫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褚易简方才举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褚昕芮不动,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然后仰起头,仍是用一种略显强硬又透着前辈的表情看着他。
“五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没有做错!”褚昕芮开口,她的声音冷的隐隐有些发抖,神情语气之间却都没有半分的软弱,“从你决定走上这一条复仇之路开始,我们的面前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在这里面有人是无辜的,但首先这也是褚沛欠下你的债。五哥,其他的任何事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跟我,我们都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成功,就是死,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今天的事,她虽然也存了一份孤注一掷的心,但其实从一开始也并没有完全把握能成事。
她会这么做,只是为了最后再逼褚易简一次。
自从决定和褚沛清算旧仇开始,他们就已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容不得半点的避让和退缩,否则——
身后等着他们的就是万丈悬崖,势必要粉身碎骨!
褚易简负手而立,站在雨幕当中,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微微仰起头,让漫天飘洒的雨丝打在脸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可以刺入骨髓,让他时时的疼痛又清醒。
“你以为我会半途而废吗?”半晌之后,褚易简却是笑了,那笑声淡远又苍凉,“他欠我的,他欠着褚家的那么多,这么些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他是该死,而且活该是不得好死,只是——”
他的话到一半,才忽而睁开眼,眼睛里迸射出浓烈又愤恨的杀意来。
褚昕芮被他的神情骇住,心里隐隐一抖,不由的瑟缩了一下。
她在等着褚易简的后话,可是褚易简的话却是就此打住,再没了后续。
又过了片刻,他才弯身把褚昕芮扶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就好像方才那一刻嗜血的冰冷就只是一场幻觉一样。
褚昕芮满脸的雨水,甚是狼狈。
褚易简眼中掠过一丝心疼的情绪,将她腮边的乱发拨开,却又突然问道:“害怕吗?”
褚昕芮一愣,随后才是坚定的摇头,“有五哥在,我不怕!”
千古富贵险中求,他们走的这一条路又是惊险中的天险。
其实若真说是一点也不怕,那是假的。
说不怕——
那是因为明知道不能回头,所以便不能惧怕,只能一直的向前再向前。
那女子脸上神情刚毅,带着的,是一种强有力的信念。
褚易简看着她,眼底笑意就又再无声的荡漾开来,却是语气轻松的含笑问了句,“不后悔?”
褚昕芮摇头。
他便是将她的肩膀压入怀中,轻轻的抱了抱。
褚昕芮冻得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褚易简揽着她薄弱的肩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神情却流露出几分怆然的苦涩来。
褚昕芮自是无从察觉他这一刻情绪的变化,只是暗中死死的捏着拳头,和他依靠着取暖。
他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依靠。
她这一生,所有的一切都牵系在他身上。
这是一种信念,不容动摇!
褚易简拥着她,许久未动,褚昕芮渐渐地才觉出点不对劲来。
“五哥?”她试着推了下对方的肩膀。
褚易简方才放开了她,道:“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别着凉。”
“嗯!”褚昕芮答应着,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褚易简转身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事?”
“五哥!”褚昕芮咬着嘴唇垂下了眼睛,重新调整好了心情才又对上他的视线道:“你不会怪我吧?”
褚易简闻言,就又再笑了出来,摇头道:“你想多了!放心吧,我是欠了延陵君一个人情,可是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他是一门心思要护着浔阳那丫头,我还不至于就这样便被他懵了去。”
褚昕芮这才稍稍放心,用力的点点头,“嗯!”
褚易简看着她被雨水整个打湿的身子,眼中又掠过一丝温软的情绪,抬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放心吧,五哥既然答应过你会护你的周全,就一定不会食言。”
又听他这样说,褚昕芮的心情总算是略微安定,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转身出了院子。
*
宫里,褚易安带着褚琪枫和褚琪炎忙了整夜,一面安抚受伤的官员和命妇,一面命人打扫整顿御花园那里一番厮杀过后留下的残局。
这夜丧命的大小官员有一十九名,命妇和官家千金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褚浔阳也整夜没有出宫,帮着安置伤者。
宫里的太医人手不够,又命人去城里各大医馆把坐堂大夫请来帮忙。
一整个晚上,虽然大雨滂沱,这宫里也是忙的人仰马翻。
没有受伤或者只受了轻伤的客人都被安排出宫去了,宫里则是单独空出了两座宫殿安排伤者。
罗国公一直昏迷未醒。
国公夫人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床边。
罗思禹在侧陪着,却总叫人觉得心神不宁,带了几分恍惚。
外面雨声淅沥,她却明显是在走神,走过去关了窗子,半天也没回到床床边来,直至黎明时分,突然一声惨痛的哭喊声惊扰才叫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怎么了?”罗国公夫人吓了一跳,慌忙自床边直起了身子。
“夫人,霍夫人去了!”片刻之后张妈妈从外面进来,唏嘘不已,神色间尽是兔死狐悲的荒凉。
罗思禹却像是根本没听到这个消息,魂不守舍的原地站了半天,最后却是缓缓把视线移过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罗国公,露出复杂难辨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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