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可拳头攥的铮铮响:“司令请一切放心,换了郎少帅来带锦军,我罗大可服气他,敬重他!仲梓桦那个老贼死了儿子也不忘他的皇帝梦,有朝一日,我罗大可定亲手宰了他为司令报仇,为胡将军报仇!”
“我代家父先行谢过罗将军!”一道浑厚用事蒙了眼睛的愚忠!他不说你,你便不知道,还觉得自己做司令做得很不错。掌权者忌讳的特性你都有,忌讳的事你都做。第一件,当初锦澜明策反,以婚事相许求我助你。单说当时我是意外的,我万万想不到一个就要接手军队的人会动辄拿自己做抵押,这势必会使自己为之掣肘;
“后来周军压境,你更是一度拿婚事来作为筹码要我助你。第一,你识人不透,只要是有周怀桢在,凭着他对你的心思这场仗就打不起来。第二,唇亡齿寒,就算打起来了,不消你开条件我一样会出兵。
“使计灭姚崇那回更是,你处处以自己为筹码,身入险境,便是锦军里头还有前司令在,锦军也正处于鼎盛时期,犯得着你一而再地牺牲自身以保全?群龙无首势必生乱,你却时时把自己这龙首往虎口里送,单凭这一点,你便是个不负责的统帅。”
锦缡的面上一点点染了红晕,不再是假人一般的白。朔儿被王妈领了出来,窝在她身边玩着。锦缡下意识地要抱他,他却一溜烟跑了,跑向罗妙和秦静好。
罗妙与秦静好两个一样是小孩子,但是也都跟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一样,不敢发出一点的声,她们晓得,这个时候是无比严肃的,是不能玩闹的。可是郎朔却不管那些,先牵了罗妙又牵了秦静好,高兴得手舞足蹈,一点也意识不到紧绷的氛围、爸爸的冷怒、妈妈的震撼。
是的,她当初最难的日子便是继任之初。她当然不懂怎样做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她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她得身先士卒……可是她做出的那般牺牲,到了郎坤北那里却成了不负责任……况且当着锦军、郎军还有这样多的人面前说她不惜自身……可是她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郎坤北的话还在继续着,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的控诉一股脑倾倒出来。没人敢来拦着他,他便是要说醒这个愚笨且倔强的女子!
“别人说我专断,但是在你面前我还是得甘拜下风!四大将军联名上书,四大军区亦是整装待发,你却一己之力镇压,错失扩充版图增强实力的时机。和平不战就是个幌子,感情用事才是真吧!你任由我与仲梓桦在锦系上方大肆圈占疆域,怎么就不想一想,吃完了周军下一个就是你!你当仲梓桦与我一般待你么?他的作战总部署里边吃进锦系是他为达称帝目的的第二步!好在及时杀出来个拉克申,你又与我成了婚,他便没敢再动你。倘若没有拉克申那码子事,他趁胜势掉头发兵向你,锦缡你说,当时那种境况,你使计打了我的脸由我的合法妻子摇身一变成了我未过门的嫂子,我该如何反应?”
锦缡的手死死抠着沙发,脸上的红潮逐渐加重。她只呆板地摇头,不敢去看他一眼。
“那个时候我是一点帮你的理由都没有了。东北一战上官若风与刘宏烨隔得远不能出兵手痒难耐,而到了你锦系,则正是四大军系皆虎视眈眈唾手可得的肥肉,一哄而上瓜分蚕食连块骨头都不会给你留下!锦系的命途则会被你亲手断送!而届时不消你不愿意,你以为我大哥还会承认这门亲事么?你以为人人都像周怀桢一样?东北版图连带身家性命一并双手奉上就求你在五年之后杀了他。如果不是你的优柔寡断,那么锦系连同周系,便是中国实力最强盛的军阀割据,你尽可以大展拳脚施展你和平不战减赋役亲百姓的抱负!也会像你说的,离我远远的!”
郎坤北句句如洪钟警笛,对过往锦系时局的剖析评判不仅震得锦缡几欲坐不住,在场锦军将官无不白了脸色冷汗连连!那是一种侵骨蚀髓的后怕,那般的灭顶之灾就曾经离他们那样近!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该感,而你没有一次不是感情用事的。你有治世仁心,却没有乱世之才。况且后来有了朔儿,你接手的事越来越少,动辄将大事小情都推给汪凯奇,却在最根本的原则问题上不肯退让一步听他一句。你以为凭他的军事奇才是甘心陪你一起在乱世里边独辟一处桃花源死守着的么?外有列强内有国贼,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他有战之才能,亦有战之野心,这一点我敬他。但他同样也是感情用事,甘心被你压制着终日处理那些最琐碎的事,任谁看着都是屈才了。”
郎朔与两个女孩子还在玩着,却不知怎的,罗妙一把抓在秦静好的脸上,倒是没见着伤痕,不过秦静好哭得不依不饶。郎坤北话声刚落她便接着这般惊天动地地哭,哭声异常刺耳。
朔儿像是惊住了,看一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何氏过来抱起秦静好,走远一些温声哄着,自己的脸上却羞红了一片。
罗大可面色不好,十分责备地看着罗妙。郎坤北过来抱起朔儿转移他的注意生怕他也跟着哭了,一面又示意罗大可不必与小孩子动怒。郎坤北斥说锦缡的时候脸上神情是紧绷的,此一时抱着朔儿却和缓了许多。
而锦缡一直在沙发里边坐着,可儿扶着她的肩,望向郎坤北的神情都是祈求的。锦缡也以为他不会再说了。她在心里是祈求着他不再说下去的!
郎坤北抱看着朔儿,又转过头来看定锦缡,像是会被他的言语击碎一样。
“锦军不是缺你不可。但是朔儿却需要你这个母亲,郎家需要你这个未来的主母,我也需要你这个妻子。可是自打进门以来关于掌家的事你不闻不问。对于你来说,的确有两条路可走,一,做你的司令,二,做我的妻子。这是最不能调节的两大矛盾,我必须让你放下其一。”
锦缡嘴唇颤了几颤,她想郎坤北是真的生气了,不然家丑不可外扬,他却为何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话?可是给了她难堪,他就好受了么?他对她从来都是重言重语不留余地的。
锦缡把视线落在胡如川虚空的裤腿上,曾经何等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如今却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自己的半条腿。只是他毕竟是幸运的,还有四个师的士兵,他们身后还有妻儿还有父母,他们带着全家人望眼欲穿的期盼,却终究没能再回来,埋骨他乡!锦缡的手紧抓着沙发,已经没有了知觉,她轻声说:“你想要锦系,可以同我说,给你便是。何苦连累着那些条人命……几千条命啊……”
郎坤北定住了。
胡如川从座椅上起身,被人搀扶着上前:“大小姐此话怎讲?这些条命是仲梓桦欠下的,与郎少帅何干?当时汪凯奇是收到了鸢尾给他发的电报才私自调用司令大印指派我们父子带兵前往的,他自己又从岑将军手里要去一个师南下渡了江。当时我与父亲听了他的话知道司令入了险境便没做其他打算直接拔营了。而岑将军素来是谨慎的人,自是不肯借兵与他,他便动用手下暗线羁押了岑将军。大小姐也应知道,尤其是在大小姐统领时期,汪凯奇在锦军里头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是他的决策失误才导致锦军受此重挫!况且锦军当时面临困境,大小姐身体欠安,幸亏郎少帅出面收拾了汪凯奇造成的残局,郎少帅治军有方,着实很得人心!”
“鸢尾?”锦缡脑子里嗡一声,冯丽君代号鸢尾,那该是暗寞的人才对,怎么会越过她直接向汪凯奇提供情报?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蠢了,蠢到无以复加!“他们是有专用电台么?”
谭洛民是管这方面事情的,他本一直沉默着,听着锦缡的话是在问他,他放下酒杯走过来对锦缡点一下头:“回大小姐的话,是的,因为汪凯奇手上有许多情报来源是不通过我们机要处的。并且后来从他的秘密资料室里边查出,他手里有各个时期关于大小姐的行踪定时情报。大小姐动身去广东这次每两封电报间隔时长为一小时。”
“拿来给我看。”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司令,对手下是命令的口吻。
谭洛民也没有犹豫,略一鞠躬道一声是退下了。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气氛里头漫长的等待。这样的等待诚然更加煎熬的是锦缡自己。难道又是……她误会了郎坤北么?她缓缓抬眼,看定了他。
牛孟东是最圆滑的人,他着侍者端酒过来,自己持一杯,又分别给郎坤北和锦缡一杯。郎坤北放下郎朔,朔儿却不走,小手向高脚杯抓着,哼哼唧唧地:“我要……我要……”
牛孟东给锦缡送去的那杯她接下了,却没等他转身走开她便一仰脖子都喝了进去。郎坤北皱着眉看她,朔儿亦是见着妈妈喝得来劲又像同她一起喝羊奶一般扑过去对锦缡喊着他要。
锦缡脑子里头空荡荡的,又从牛孟东手里接下一杯,把杯沿凑近郎朔的小嘴,给他饮了一口!朔儿皱着小脸还不忘砸吧砸吧嘴。
可儿在她后边一声惊呼:“那是酒啊小姐!”
郎坤北过来要抱朔儿,朔儿却也喝得来了劲,捧住锦缡手里边的杯子便往自己嘴里边送。锦缡像是完全没有意识,真让朔儿又喝了一口。郎坤北的脸色更是不好。
牛孟东未说话先露笑声:“小少爷好酒量,让牛三叔叔佩服!”
朔儿一张白净的小脸很快泛起红潮,眼睛更是清澈得能滴出水来,咯咯地笑,声音很响很脆,也是很给牛孟东面子。朔儿一手拉着郎坤北的手,另一手指着锦缡,咿咿呀呀半晌也没说明白:“喂……喂……妈妈……奶奶……”
别人不懂他的意思,郎坤北是懂的,锦缡也是懂的。朔儿是让爸爸来喂妈妈呢……
这样的场合锦缡如何能真的让他来喂她?锦缡举起手里被郎朔喝过一口的酒又仰脖子喝干了。朔儿张着小嘴看她,还不死心地喊着:喂喂……锦缡干脆又从郎坤北手里夺下酒杯饮尽。顿时母子两个都成了一副模样,目若翦水秋瞳波光潋滟一片。
郎朔又去要侍者托盘里的酒杯,锦缡扶着沙发靠背起身,身子摇晃一下,就着侍者手里的托盘把剩下的三只杯子里边的红酒都饮了。
郎朔真是个不做好事的,转眼四下寻找着,仰头看见牛孟东手里的酒杯便还去要。锦缡也没犹豫,伸手去拿。
郎坤北一推牛孟东的手,锦缡没拿着,还不甘心便又去拿。两个人又在较着劲,牛孟东却面对这样的尴尬而不变色:“郎少帅与大小姐本是最恩爱的夫妻,没有你我之分。咱们跟着大小姐的时候便全心仰仗大小姐、信任大小姐。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险情,锦军不都还是好好的么?大小姐素来宽厚仁善堪当表率,且是女中豪杰,我与家父都是真心敬服。如今大小姐安心在家中养身,相夫教子,为郎少帅管家分忧,郎少帅则替大小姐统领锦军,这正是体现了夫妻两个的同心同德,羡煞旁人!且不论怎么说,有大小姐在,锦军的主心骨就在!”
牛孟东最是个两面逢源的人,一席话既给了锦缡台阶下,又认承了郎坤北在锦军里头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自是看得出来郎坤北待锦缡的心,且莫说他,哪个长了眼睛的能看不出来?他这样将他们夫妻二人捏在一起夸了一遍,让在场其他人都禁不住心里头竖起大拇指。
刘伟业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站了出来:“牛将军一席话道出了我心中所想。大小姐待我何等宽厚我都没有脸面提的。不过我也是眼见着大小姐自从做了母亲以来又要顾家又要忙于军务,着实是累得很!不过现在总算有了郎少帅替大小姐担起这个担子,大小姐终于也能休息休息了!”
锦缡怔怔地坐回原位,郎坤北也坐了回去,两个人的视线都随着那个有点飘摇的小身体游移着。
郎朔挣脱了王妈的手,先奔了罗妙去。罗妙知道自己犯了错惹爸爸生气,一直乖乖地立在爸爸旁边,低着头不哭不闹也不做声。郎朔到了她跟前她也没注意。郎朔笑得灿烂而讨喜,抱住罗妙的腰,踮起小脚就对着罗妙的脸吧嗒亲了一口。
众人都吃一惊,罗大可更是面色复杂难言,想笑却笑不出来。郎朔亲了她一口就放了手,又摇摇晃晃地转向一旁沙发前边的秦静好。秦静好看他亲了罗妙十分不乐意,哼一声不理他。郎朔比她矮的多,先利索地爬上沙发,站起来时比秦静好高了许多。他大张着翅膀一下子扑到秦静好身上,对着她的额头又是吧嗒,亲得实在。
秦静好也抱住郎朔,问他:“我做你的媳妇好不好?”
郎朔不吭声,又放开了秦静好,往沙发里边一缩,像是真的头晕了。秦静好不死心:“你说嘛!我做你的媳妇好不好?”
郎朔闭着眼睛龇牙乐着。其实这样的话他是听不懂的,他只知道那两个小女孩很可爱,像他一样香喷喷的,还有一股子奶香味,像是很好吃的样子。王妈一直跟在他身后,探了探他的额头,道:“小少爷背不住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