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拿不住话筒,她想把它扣上,或者狠狠丢出去。可是他的话,一字不落的悉数传进耳朵传进她的四肢百骸。她颤着腔调:“郎坤北……你别像个怨妇一样!从小到大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本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我就是个骗子!我也不用犯难了,左右离你远远的,才是正经!”她不要再听下去了,她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声音,更不要见到他那个人!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难听?卖|身……他真是说得出口!她连走带爬地来到盥洗室,她抚摸着镜中的自己,这样凉啊,凉的她忍不住要冻结。她突然发狠地撕扯掉自己的衣服,从外到里一件接着一件地撕扯,毫不怜惜也毫不犹豫,直到她赤条条地立在镜前。身上的淤青斑驳是他给她留下的印记。然而那些淤青终有消退的一天,心口上的这道伤,他是咬得那般用力,用力到啃着她的骨头不放。那一天她是要疼晕过去了,他便再将她咬醒。她说,郎坤北,你能不能别这么狠。你这样,真是让人害怕。他便满意了似的,起身放过了她。她看着他得意,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她拉住他的手,说,等等。他不明所以,然而还是坐下了,等她继续说。她也不顾什么了,两只滑腻的玉臂环上他的肩,照着胸膛随便挑个地方,用上全身的力气,咬到满嘴的血腥也不肯罢休。他有的是力气,却也没推开她,一声不吭地任她啃咬。直到她满意,才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咬得正好也是他的心口。她咧嘴一笑,满嘴的血,顺着唇边嘴角滑下下巴,那是他的血……伤口早已结痂,会在她的心口留下永远去除不掉的疤,是他牙齿形状的疤。这样的身体,卖给谁?锦缡还在昏昏睡着,门被她反锁,外边的人进不来,一个劲的敲门。也不知道是敲了多久,那声音就没有停歇过的。锦缡又不得不爬起来裹上衣服过去开了门。汪凯奇看见她的憔悴怔了一会,随她进了屋子。“什么事?”“仲梓桦发兵了。”锦缡猛地转身,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睡意全无。“什么时候的事?”汪凯奇摇头:“应该是周怀桢抵达锡林郭勒时。仲梓桦此番行动极其隐蔽,早已暗地收买了周军一些地方统制。趁周怀桢外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行两路。一路直捣关东,另一路取道承德将周怀桢,以及周孔秋在世时调于锡林郭勒的三分之一兵力拦截,牢牢困住。”锦缡稳了稳心神。哪知汪凯奇接下来的话,令她觉得毛骨悚然。他说:“郎坤北也发兵了。”锦缡站不住,跌坐在沙发上。沙发的弹簧将她的身体向上弹了弹。“竟然是这样……他和仲梓桦……”汪凯奇又摇了摇头:“不。仲梓桦之前不肯与我们结盟,此番也未必乐意同郎军分食。仲家定是掌握了王牌,又等着周怀桢大刀阔斧大搞改革,使得人心背向,利益牵扯到周孔秋旧部,又得罪了俄国、日本。且他着重抓的暗线交易才是真正的损了他周军经济命脉,没钱可打仗。”锦缡嗓子干干的:“可是一个月,他才开始不到一个月……”“有个开头就足以了,那些人怎么会留着他将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呢?他这是自寻死路。仲家来势凶猛,郎家闻风也打着前番郎乾南受伤一事的旗号名正言顺地伐周。打到锡林郭勒,只是几日的事。不过郎军其实汹汹越过锦系直达周家蒙古,看样子也是早有准备的。”“自寻死路……他可真是……”她紧紧抓着沙发的扶手,看着那鲜艳夺目的扇形玻璃。之前明明是透明的,什么都没有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鲜艳了?汪凯奇没有留意她的神色,难掩激动地说:“这个时候,我们才是师出有名。否则到时候郎家版图越过我们的乌兰察布,将横跨整个蒙古,甚至可能更远。仲家也是雄踞华北东北,对我们是不小的威胁。”锦缡猛地回过头,问他:“你知道,今日周怀桢,跟我提了什么样的要求么?”看着汪凯奇摇头,她说:“如果上午,我就应了,那么这北方大地,是不是就不会生灵涂炭了?他连委任状都拟好了,他知道我看不惯他父亲的做法。可他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个军阀,对于那些暗地里的交易,我能抓到什么程度?他就这样冒然行事伤了自己的命脉……”汪凯奇震惊:“他是要退位?把周军交给你?他……”“他真是疯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疯子。我何德何能……”听着锦缡这话,汪凯奇有一个很不好的念头涌上心间,他忙问:“你是要帮他?”锦缡冷笑:“如何帮?为何帮?”汪凯奇松了口气,看她的脸色不好,也还是问了出口:“你不恨他了么?还是,在你心里,其实是……”锦缡抓起抱枕牢牢抱在怀里,躬着身子摇头:“别再问了。我不会帮他,我本也是与他有仇的,况且,锦军将士的性命、锦军的命运都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我更不会出兵讨他。不会。”如何帮?为何帮?要她去与华北雄狮和西北郎军反目成仇公然挑战么?笑话!况且周怀桢的生死,东北军的存亡,与她有什么关系?可是所有人都会说,东北周,是亡在了她手上的。就像周孔秋说过的那样,祸水。她就是一个祸水。可是要她趁势发兵分一杯羹么?锦缡忽然觉得,她还真不适合做一个领兵统帅。因为她不会那样做,她永远也没有那样的野心,或者狠心。她恨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而已。不是一个军队,也不是一方百姓。汪凯奇问锦缡打算何时动身回省城。锦缡只是摇摇头。乌兰察布是锦系最北的边防之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不动声色地又调了些兵过来加强驻防。另一边与仲家接壤的江北、山西一段也是,宁夏更是。她忽然就不敢回到宁夏去,也不知道是在惧怕着谁。锦缡将锦系围得跟个铁桶一样。只是这样,她仍觉得危机四伏,一刻也不得安生。前线每时每刻传来的战报无一不是仲家如何势如破竹、郎军如何所向披靡。拉克申率众叛降,关门大开,对华北军夹道欢迎,连稍稍反抗一下的姿态都没有做出。甚至发表声明称,早就劝老帅加入北平政府维系统一和和平。老帅不肯,那么他便带着东北军择良木而栖。连周怀桢的一个字都没提。拉克申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这个一念成佛了的,仅上任一月的新帅。锡林郭勒只有五个师。如果不是周怀桢下令停止调兵,那么已经行到赤峰的两个师,并着赤峰原有的两个师,总共九个师,也许还会供他支撑一些时日。然而周怀桢只能遥遥望着,仲梓桦切断他回关东的路,郎坤北捣毁他可供支援的大营。郎坤北第一步,吞进了赤峰大营。然后左右围堵,亲自坐镇,看他周怀桢如何垂死挣扎、困兽犹斗。锦缡忽然就明白了,原来郎坤北口中的作战计划,是真的有的。只不过他不会送来给她看,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是没有锦系的份的。原来那一日在北殿里边看到的整个北方军队布防驻兵图,和他问过她的话,也不尽是逗着她玩的。那是真的,他是真的早就打算并且已经准备妥当同东北军一役。无论锦缡是否会厚着脸皮拿那场婚约去求他。然而郎坤北就看着锦缡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四处寻求着帮助,他很欣然地接受了锦缡的祈求,以落实一个婚约为筹码结成战争盟友。锦缡忽然觉得好笑,是谁耍了谁?锦缡真的觉得可笑,她这些时日一直心内惴惴,一直良心难安,她竟然觉得自己有愧于他郎坤北!多凄凉的笑话。锦缡干脆就守在电台旁。她只觉得时间漫长而无止尽,又觉得,危乎乎大厦将倾,食尽鸟投林,繁华成灰烬,不过是转眼间的事。很快,战报上显示,周怀桢不惜自身性命试图冲破封锁火线,至今生死不明。她还得等着下面的消息。只怕也是没必要再等了罢。汪凯奇送来一封又一封锦军内部急电。最开始是第一将军牛世昌,接下来是李华邵,是胡明,连新晋的刘敏鹏也发来电报催她发兵。她不声不响地扛着,后来竟四大将军联名上报: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锦缡觉得万幸,她在这里。要不然,甚至连汪凯奇是不是也会来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从而去和郎坤北还有仲梓桦逐鹿在蒙古和东北那片广袤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