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忽然从梦中惊醒,腾地坐起身,眼前又是一黑,虚弱无力地跌了回去,额间忽忽地渗出冷汗。
锦缡躺在郎系衙门里郎坤北的休息室中的矮榻上。郎坤北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见她醒转过来,放下手中文件走过去递上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锦缡接过毛巾胡乱摸了一把脸,急急问道:“什么时候了?”
“刚过六点钟,事情刚刚落了停。”
“怎么不弄醒我?我怎么就睡着了?你该给我兜头泼一桶凉水的,怎么能就让我睡着了……”锦缡说着说着就变作了哭腔,她穿着鞋,可是越急越是手脚不听使唤,她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背撞到了矮榻的一角,疼得她简直又要昏过去了。
郎坤北抱她起来,捡起她的小皮靴,套了上去。锦缡伸手去挡:“不用,我自己来……”
郎坤北抬眼看着她,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她的额角鼻尖又冒了汗。他没顾她的手挡不挡着,帮她套上了一只,又拎起她的脚套上了另一只。
“你先稳一稳神,现在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了,老太君那边,我也派去了医生和郎中。暂时情况还算稳定。”
锦缡是稳不住神的,可是他按着她,她也起不了身。
她求着他:“你让我现在就回去吧,我睡了一觉,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不行,我等不下去的……”
郎坤北没管她,伸手从茶几上端来一碗备好的药汁。“先把这个喝了。”
锦缡二话没说,拿过来药碗便是一气猛灌,连药匙都没用。郎坤北都能听到她喉咙里边咕咚咕咚的声响。
“我已经出兵东城,在锦军嫡系大营里边逮捕了锦澜明,那时他还在扇动着策反,并且已经有几位将军遇害,但是并不能得军心,擒获他时也没费多少劲。现在锦宅也恢复了控制,你娘和表妹都没有大碍,不过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很快就会醒过来。至于北平那边。”郎坤北没说下去,他在等着她的意思。
锦缡的嘴角还残留着药汁的颜色,将她本来惨白的唇染成了黑色的。
“也不问问是什么药,就这么喝了。”
她说:“这么快就都做好了……只要这边稳定下来就一切都好了,北平那边就没什么大事了。”
郎坤北半搀半抱着她,看着她直勾勾的近乎干涸了的眸子,他知道他是留不住她了。
锦缡又开了口,声音很轻很细:“走吧……这就走吧好不好?”
两个人离得近,她这样一张口,呼出来的气息尽是带着苦涩的药香味道。而她唇角的药渍,怎么看着都是很碍眼。郎坤北一低头,噙住了她的唇。
被两片薄凉而柔软的唇包裹着,锦缡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反应过来时,郎坤北已经撬开了她的齿关,力气并不大,也没有很粗|暴。这是与拗断她胳膊那一日的吻对比之后的结论。
他有些贪恋的吮吸着她口中的苦涩味道。锦缡闭上了眼。
郎坤北却忽然停下了,他喘着气,说:“走吧。”然后扯着锦缡像是扯着一个木偶。郎坤北转头对外唤一声“李子!”
李子林应声进门:“报告!少帅,请指示!”
“传令副官田晨,准备出发。
“是!”
田晨带着一对人马已候在衙门。郎坤北先把锦缡放进了车子里,而后两步跨过来,绕过车子另一边,拉开车门坐到锦缡身边。
在车子里颠簸着,锦缡紧张得无以复加。
郎坤北很自然地又揽住了锦缡的肩,锦缡的身子一缩,但是并没有拒绝。郎坤北干脆又使了些力气,将她整个搂进了他的怀里。
锦缡觉察,他是有些故意的成分的。
果然,郎坤北开了口:“锦缡,这样的待遇是不是仅于今晚,你有求于我,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与我的时候?”
锦缡这样歪歪扭扭的姿势很难受,这样的不平等让她觉得羞耻。她有些敷衍:“现在我哪还顾得上这些……”
“是么,”说完,郎坤北握着她的腰,身子猛地一翻转,整个压住了她。
锦缡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坐在前排驾驶位的司机和副驾位置的李子林。他们两个没动也没有回头。然而郎坤北这样大的动作使得整个车子都震了震,他们又如何不会感觉到?然而或许,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主子这样的作风也未可知。
可是她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凝结住了。
郎坤北的手指沿着她的侧脸滑过颈子,最后落在了她的心脏跳动的地方,用整个手掌覆住。“心跳得这样厉害,”他说。“这样呢?锦缡,你是否还顾得上?”
她说:“如果我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那么你是否就会觉得很失望,觉得索然无味?如果我说不可以,你又是否会觉得这样才有意思,才值得和我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才是一个值得你征|服的目标?郎坤北,我没什么值得你去征|服的,是,是因为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而且……你是帮我夺回锦家也好,还是就此机会一并收揽锦系归自己所有也好,都是你一念之间的事。当然,或许我的婚约并不能满足你的胃口。可是我也明白,这不是我陪你睡一觉就能解决的问题。其实你不用来试探我或是怎样,现在,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无力阻止,全凭你自己的心思。”
芙蓉堂门口的灯笼并没有点亮。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锦缡挣脱了郎坤北的手,她踽踽独行着,向前走去。
她看见了霁月,霁月在外边守着。她垂首立着,整个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肩膀也在剧烈地耸着。其实仔细听听,锦缡也能听得到些声响,那是泪珠摔在地上,摔碎了的声响。她再努力地去听,听那碎了的声响,竟是震耳欲聋的了。
锦缡问霁月,她很小声地问:“怎么不去里边伺候着?奶奶身边没人守着,她的手脚不太灵便,眼神儿也不好,万一磕了碰了,那可怎么办……”
霁月没有抬头,也没有应答。不过那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更剧烈了。
锦缡又问旁边站着的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你不是医生么?怎么不进去给她治病啊?这病你治得好么,这病,是心病,是绝望,是孽障。”
还有一个拎着药箱的枯瘦老头,看样子就是个郎中。锦缡说:“都是骗子,都是废物,说什么妙手回春。说什么医者医病不医命,都是借口。”
霁月终于抬起了泪痕斑斑的脸,她泣不成声:“大小姐可回来了……快屋去吧……老夫人一直在等着呢,她等得好苦啊……”
锦缡没动。霁月死命地推她:“大小姐!你别让老夫人等不到你啊!”
锦缡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她扶住门框,抬眼,望向了西北边的天。夜,已经近了。火烧云的颜色也渐渐加深。火红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暗黑,就像燃尽了的木炭,那般张狂不可一世的火红,似乎要吞噬了向它靠近的一切。
然而到了最后也只剩得一地的焦黑灰烬。繁华之最,之后便是断壁残垣,是废墟颓败,是灰烬。
里间只点了一盏灯,一盏昏黄的小灯泡,上边还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灯罩。在那昏黄微弱的光芒包裹住的方寸之地中,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锦缡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似乎那浓密的酸麻胀痛感减轻了一些,她也看得清楚了,那个老者在对着自己笑。
锦缡也笑,她忽然回头找着什么人,冷不丁地没找见,她有些急。锦缡慌慌张张地往外边跑几步,脚下不稳,摔倒在了门槛上。
她听见奶奶笑着说:“毛毛躁躁,也不知小心点。摔疼了吧?”
锦缡没敢回头看,她朝外边喊着:“郎坤北!郎坤北!郎坤北你快来!”
她只顾着大声喊叫,一点也没留意眼前,这个把她抱起来的男人,不就是郎坤北么?是啊,她还在喊什么呢,喊得那么挣命。
锦缡拉着郎坤北走到了床前。郎坤北完全跟着她的步伐,她走得急,他就大迈两步,她踉跄着,他也就跟着缓下来,她停下了,郎坤北也停住了。
锦缡指着郎坤北,说:“奶奶,您看,是谁来了。”
老太君盘腿坐着,笑:“也好,盼了二十多年,日盼夜盼,总算盼出个头来了。我的缡儿,长大了。”
锦缡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膝行着走到床边。
老太君盈盈笑着:“郎家小二,你来。”
郎坤北挪动有些发沉的双腿,他的靴子钉在地毯上声音闷响,他也意识到了这声音,再落脚时放轻了步子。他走到锦缡身边,说:“老太君。”
老太君的头本是一直微微垂着的,头发也是一丝不乱。她忽然猛一用力抬起了头。她仰头仰得费力,郎坤北就忙矮下了身子,他看着老太君异常光亮的眸子,比天上细碎的星子都亮,就连瞳孔都放大了不少倍。这在昭示着什么,他想锦缡不会不懂,要不然她不会一直不敢往奶奶的眼睛里边看。
“还叫老太君……看来没我出马,还是不成。二郎,你给我磕个头,叫声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