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月看到孔兴刚又是一副馋样,心里好笑。她那粉红的樱桃小嘴往粉嫩的小脸两旁咧了起来。
孔兴刚如今这样的模样,是从前的余明月记忆里所没有的。
比她年长了十岁的孔兴刚,曾经在她的眼里一直是个神一样的存在。
不管是抓鱼还是掏鸟,余明月都觉得她的小舅是这世界上最最厉害的人。只要她厉害的小舅一出手,每次她都能吃上或多、或少,又香、又解馋的——肉。
余明月想到这些时,心里不禁一阵的酸楚。
她小舅如今还是孩子呢,这年头哪里有孩子不馋肉的。但当年,还是孩子的她却只知道吃上了肉,而从来不会留意同样还是孩子的小舅,是如何给她多省下了一口到嘴边的一只麻雀或是一条泥鳅、一条小鱼。
随着这越想越深的心事,余明月那原本咧起后就翘得很高的嘴角,慢慢的瘪了下来。
舅侄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沿着那弯曲不平的红泥土路,三四分钟后,就到了离孔家不远的余天向家大门前。
余明月在门前吸了口大气,整了整心神。直接推开了其中一扇有些发朽的大木门,迈开小腿就走进了坑洼不平的红泥院中。
“大爷爷,我小艳姐在家么?我来找她抓鱼。”余明月边往正房走,边就拉着声,脆声脆语的喊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她这一刚喊完,灶房里传来余天向肯定的答应声时,那厢房的猪圈里也传出猪少有的剌耳尖嚎声。
余明月边向灶房走,边又一次心酸的打量起这院中的一切来。
余天向家,说来也算得上是村里的困难户了。
一间正房、一间厢房、外加靠着正房东边一间小小的灶房、一头猪,就是这家里最值钱的家当了。
如今最好的那一栋三间带个小耳房的土墙茅草正房,还是十几年前就盖下的。
而那两间大的土墙茅草厢房,更是破旧。一头修了猪圈和茅房,圈里养了头嘴尖毛长、不足百斤还爱天天嚎的猪;另一头留出了牛圈的位置,却因公社分家时没能分到牛,就跟着厢房楼上一样堆了小半屋的干草和一堆柴火。
余明月还没走到灶房,六岁的余明艳从那栋座北向南的正房堂屋里跑了出来,一脸惊喜:“今天要去抓鱼?”
余明月含笑点头,转头往提了小桶撮箕也跟过来的孔兴刚指了指,然后回头得意的看着她才六岁的小堂姐。
“小月、表叔,你们等等我。我去给我妈说一声,她正在给我小妹喂奶呢。”余明艳说完,激动的转身就往回跑。
孔兴刚走到侄女旁边时,想到余志宗家那向来不讲理,又分不出好歹的媳妇纳玉芬,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余志宗也是个倒霉的。
听说,早前还是大集体时,大家都是能耍滑就耍滑的挣工分,可那余志宗却是个憨(笨)的。
大家一起上山砍木头盖社房,结果那余志宗却不挑选,随手就抬了个大木头,结果就给累出了毛病,直到36岁才说上了媳妇纳玉芬。
这纳玉芬娘家在高山上的山区,年岁比余志宗少了16岁。大家都以为余志宗是转运了,结果没过上两年,村里村外都知道了他那媳妇是个不会干活,却还爱生事的。
孔兴刚这还没腹诽完,正房西屋那头就传来了女人骂孩子的声音。
“你个死丫头,你一天除了会捞鱼摸虾,你还会不会干点正事?你跟着去嘛,你以为跟着去就有你吃的?”纳玉芬在屋内骂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直接从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余明月听到这骂声,同情着堂姐余明艳的同时,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直知道这大伯娘是个不知好赖的,但心里还是记着这两个堂姐妹和大伯的好,所以想着在小堂妹正吃奶的日子里,常约着堂姐去抓上些鱼回来。
一方面是想着好煮了汤给这大伯娘喝些后,多给孩子下些奶出来,省得将来二堂妹又长不足150的个子。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堂姐也补补营养,省得将来还是腿短腰粗的难看,没能找上个更好些的人家。
这堂姐余明艳虽然嫁得不算好,但那男人虽然矮些倒是不错的,也不用多说什么。
但小堂妹余明菊就因为身高不行,很多人家怕她干不了重活,看不上眼。明明生了张好脸,却一直找不着好人家,最后嫁了个长得难看还爱动手打女人的男人。
余明月正心里发酸时,余天向从正房东面旁的小灶房里出来了。
如今61岁的余天向虽然因为早些年的那些旧事,身体被折腾出了毛病干不得重活,但读过十几年书的余天向在这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
“纳玉芬,你又骂孩子干嘛!六岁的娃娃能干些啥?让她跟小月一起去。哪一次去了,不是都能给你煮上一碗鱼汤的,小菊是不是半夜也不哭闹了?”余天向立着剑眉站在院中大声吼完,屋里除了婴儿没停的哭声外,再没动静了。
身形干瘦的余天向站在院里,剑眉微立,让他的额头上隐隐显出一个大大的“王”字,但看到孙女小艳苦着脸出来后,放缓了表情的他心里有些钝痛。
他花白的剑眉皱了起来,那有些平坦的额头与眉头间,瞬间出现了个“川”字,而满是皱纹的清瘦国字脸下方,一把来长的花白胡须抖了抖,却没再多说什么。
他看向敞开着的堂屋门停顿片刻后,转头看向亲生小儿子家乖巧的女儿小月时,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很是欣慰的笑容。
跟孔兴刚招呼两声,叮嘱要看好两个孩子、注意别去深水什么的,就逗着余明月说起了话来。院里一时就传来阵阵老人、孩子的笑声。
而此时,正在正房西屋里哄着孩子的纳玉芬,气恼的去关了堂屋门后,回到床上就开始满肚子委屈的咒骂着:
除了小月那死丫头和家里小艳这死丫头,谁不知道余志清就是家里这偏心公公的亲儿子。每次只要小月那死丫头一来,偏心的公公就笑得像现在一样的大声,有什么平时不舍得吃的好东西,一准就得拿出来。
家里那死丫头小艳也是个憨得很的,从小也不知道被那死小月怎么给哄的,一天天的就像个跟屎狗一样,被个比她小的指着东她就不晓得要往西。
自己这么聪明的,结果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这死丫头,竟然好的不随,随了她那憨得要命的爹。
......
这边把孩子哄停了嚎的纳玉芬还没咒骂完,那边余明月她们三个孩子却是已经在余天向的帮助下,在灶房里烧红了针折弯,又穿上了长长的麻线后,三个孩子笑闹着就出门了。
余天向听着两个孙女从低矮的土围墙外传来的笑声,弯了弯嘴角。
可他转身看到正房紧闭的堂屋门时,摇头低叹了一声,才是回了灶房里接着煮猪食、煮饭。
此时张罗着活计的余天向,心里却是苦不堪言的心酸失落。
如今正搞计划生育,政府不时宣传、提倡独生子女的政策。自己这一代倒是生了两个儿子,可老幺余志清却是小小就抱给了自己那没孩子的亲堂弟余天周家养了。
如今家里剩下这大儿子,年纪大了才娶到个四六不懂的媳妇不说,第一胎就生了个女娃。家里虽然日子难过,却也按允许的指标又生了第二胎。本指望着这第二胎是男娃,可如今又是个女娃,但这政策却是不能再生第三胎的了。
难道我余家这支,就真要断在这里了?
余天向想着心事,手上倒也不停的忙活着。
此时他心里只希望那小儿子媳妇孔小玉能争口气,生上一个儿子,他这心里多少能得点安慰,也算是勉强对得起祖宗了。
这边家里是,一个失落老人苦不完、一个分不清好歹的女人咒不停。
但另一边的余明月三人,却已经在百米外的小河边上,开始捉起了泥鳅、撮起了鱼。
野草翠绿、野花飘香、伴着哗哗流水声的小河边上,笑声、惊呼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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