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等了一阵子皇帝才满脸喜气的出了来,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样子,这却让云昭的心更沉重了。看着远坐在自己对面神情扑朔的三弟,他忽然有一种事态可能无法受到控制般的预感。
开始的开词、恭祝与殿舞,进行的十分顺利,皇帝尚余在接近年关的喜气里未发觉任何不妥,直到舞女退下露出站在中间的皇后……
“今日宴请百官,皇后怎会在此?”皇帝微有诧异,只是心情甚好倒也未有责怪。
皇后礼拜跪地,感受着殿中间偌大的空旷,看了一眼落座右边的儿子,鼓起了勇气道:“臣妾,今日是来状告先皇后的!”
皇帝本是放松的靠坐在后,听到皇后词语霍然起身微做前探厉厉道:“来人,皇后恐是欣节而多饮,现下醉糊涂了,快把她扶下去!”
殿中安静,没有人动。苏丞相默默地看了一眼落座下侧把手宫中侍卫的卫尉,没有吭声。
皇后缓缓从袖中掏出陈年旧函继续作言:“臣妾尝与檀妃交好,于她去世当日曾受到邀请前往其殿中一聚,同聚之人还有丞相之妻言氏,这里是檀妃当年亲笔写下的邀请信笺。”
听到这里皇帝压着心中的波涛紧紧握住了龙椅。
“然臣妾因事迟临,待赴往之时但见二人饮过杯酿便双双出事。臣妾本欲急寻太医,未晓太医居然早已候在了门口,是以猜测此事定有预谋,为保险起见臣妾迅速通知太医主令前来救治还欲亲往通知陛下,熟料路中见得先皇后拦下医令加以威胁不允救人。臣妾从之后先皇后与其婢女言谈中方知她将太后赐下的枣酿暗中调换,点加剧毒,未想后来太后居然包庇先皇后认下了此事,此为状告。”
这时朝臣间已有沸语,不知原来檀妃是蒙冤却反累至满门被斩!
皇后不理周围人声与上位之人的怒气欲一口气说完:“然真相不知为何被扭曲,檀妃被冤与侍卫私通,满门被斩,至今无碑石灵位;丞相之妻也只言早产,未作他解。臣妾因思之甚多未敢多言,隐瞒至今心中惶惑,每每思之心生不安,今日终得勇气说出实情,还望陛下重理此事。”
其中一句思之甚多隐含了深意,不得不令人猜想是否皇帝也参与包庇,否则事实怎能扭曲至此?
大殿静静,皇帝并未有意想之中的恼怒,而是自嘲地笑了笑,居然认下了:“不错,皇后说的的确是实情,吾开始被母后言语所惑怒极而思恍,然而等查明真由已经太迟了,吾担心自己犯下的过错会引起朝堂波动,故而隐语不言,愈久便愈难开口,倒是谢过皇后体贴吾将此事道出了。”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认错认得这般果肯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传吾旨意,檀妃族氏因吾蒙冤,特立独祠,以正世人;苏相夫人亦受故连,补赐饰串银贵,望泉下安眠;皇后隐而不报,亦有所过,罚抄录经书一月,亲理檀妃后事;至于吾,心隙有碍,并欲盖之,自罚宗堂参拜秉烛,以惩吾之过。”
皇帝说的很是淡稳,似乎早有准备。一席话出,殿中堂静,只是因了百官皆因传言而心有畏畏,不敢多语。
云旸则目露嘲讽,该补的都补了,可为何惩处上只自罚了呢?他就知道,父皇对太后一族总是心软,毕竟是亲生的儿子么?可知他所从的孝字一解在自己这里又是何等滋味!
皇后亦是没有料到,微楞,直到听到皇帝的话语再起才醒过神来。
“如此,可是可以?”
百官接耳碎碎,俱觉陛下态度亲恭,君王气度之范。
云旸听到周围语风偏颇,起身至殿中立语:“父皇单单自罚这些,是否还漏了什么?”
皇帝看他戾色岌岌,却惊然发现百官因云旸这句话而瞬变的色颜。
原来,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至此,他却被埋在鼓里自作聪明!
“父皇自罚可是想并带太后受过?真真孝也;可先皇后呢,您怎么没说惩真凶之过?可是继续让其亲女效仿之!”
这一句话中表达了许多,皇帝紧握案上的镇纸直至成团方被迫吐言:“先皇后善妒失德,从作恶行,现革除封号,移除皇陵,亲女云浅,骄纵跋扈……”
云旸依旧坦然直视殿上那上位之人的眼睛,皇帝方觉他真是什么都知道了个清楚,不得不接以真言:“亲女云浅,骄纵跋扈,违吾诏旨,且失身贞,现剔去公主封号,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再入京都宫城!”
然而,这还不能令云旸满足。
“父皇……”
“旧事已毕,宴时已到,今日乃为百官犒宴,还请父皇开宴。”
云旸要接着出口的话被云昭堵了回去,苏丞相亦是起身附言:“陛下自省,怀心阔阔,实令臣等折服,既然今日为宴请群臣庆贺佳节,便让微臣来言开宴第一祝吧。”
云昭听得丞相之言宽了宽心,看到百官见丞相态度便有跟附之意,想着现下这样最是好处,多说则过不如作哑不知。
云旸依旧站着未动,旧事诏令由父皇亲自落定,想必母后心生宽慰泉下必能瞑目,只是他是打定了主意的,怎能就此罢休。
“哈哈哈。”先是朗声笑了笑,云旸转身问向苏丞相继而又面向百官道,“苏相可能吃的下,百官可能吃的下?”
一语又引得百官惶惑,毕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人人皆心有戚戚。
“不如儿臣来问父皇讨得一记定心丸吧。”说罢云旸转回身面朝大殿之上的皇帝道,“父皇之前行言理事间处处透着自己对太后的孝义,可您当年手刃先帝时,可曾想过这两个字?然今朝中此事人尽皆知,父皇是否还要同过去多年一般,想方设法不则手段地将知情人士从庙堂上剔出,留众臣一处活生!”
这一席话言辞灼灼,矛头顿指皇帝,殿下的百官联想起这些年间朝堂中的翻覆一片哗然。不知是谁起的头,百官一片片地跪下直请批准告老还乡,最后只剩皇子与三公依旧站着。
在一片鼎沸中皇帝紧握着桌案边缘,额上青筋暴起,突然将旁边的玉玺盒扔向了云旸:“怀王,你这是在逼吾么?!”
云旸这才跪下做恭态:“儿臣不敢,如父皇所见,儿臣不过是替百官讨一记平安符罢了。”
云昭闭目凝眉,没有拦的住他,直觉晚矣。
叶御史则和慕太尉对视一眼,终是同百官一同拜下。前者是因新帝登基,无论是怀王还是太子对自己皆为有益;后者则是因为尚无消息的女儿,若是新帝登基,不论怀王还是太子皆会比皇帝搜寻的更为尽心尽力。
三公中只剩下一人,苏丞相。
皇帝将最后的希翼寄托在他身上:“苏相,你可是有话要说?”
苏丞相欲开口,却在最后顿住了。
与其说他侍的是皇帝,不如说他侍的是百姓,朝堂乱则百姓乱,主事安则百姓安,而皇帝手刃先帝诬害朝官之事百官皆知已成事实,束手难安了。
“臣,无言。”
“哈哈哈哈……”皇帝霍的狂笑起来,指着云旸笑的尽显沧桑,突而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视线又盯住了云昭,“太子呢?”可有从与参乱?自己可真是报应啊。
云昭无法说自己不知情,只能沉默,然而这份沉默在皇帝看来,却是默认了。
“好好好,你们可真是吾养的好儿子啊!”许久皇帝颤颤坐下,扶着自己的额头深嘲言道,“你们不就要这个皇位么?我给就是了,拿诏书来!”
因为皇帝没有明说,众人皆在猜皇帝到底是传位给身在储位的太子呢,还是给造成此景的怀王?毕竟今日之事是以太子之母皇后为起因,实在不知是否有迁怒的影响。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措辞,他让人拿的是诏书,而不是诏纸……
内侍总管知道皇帝的意思,将诏书取出,看到他靠在龙椅上对自己摆了摆手便直接宣布。
“炎顺天命,圣仁广运。吾开东政以来,极心尽力,然出身所碍,未有达成原想之境。吾第四子云睿安,寄吾所愿,承志天地,特立为新帝。念其尚孕在母腹,便立固王摄政,待幼弟年成还政归封,钦此。”
此诏令一出全堂哗然,这不是先帝遗诏吗?可只闻先帝有三子,哪里来的第四子!
皇帝笑,眼睛瞧着自己的两个好儿子道:“吾之四弟云睿安便是现在司雪阁主苏子衾,他于不久前已成婚算是年成了,吾自当遵先帝遗诏退归固王之位,留回封地。四弟生母言鸽是与先帝共创东政的司雪老阁主的亲孙女,苏子衾便是唯一的言氏血脉,如此众臣可是满意?”
本来哗然的朝堂突然就静了下来,司雪阁主的话,自然是比太子和怀王要好的,毕竟司雪阁的口碑在百姓中的好评可谓根深蒂固,此诏一出必然是民心所向。
只是……百官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到了前头的苏丞相身上,先帝居然给他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也不知道他知是不知。
皇帝倒是看着太子和怀王惊愕的表情甚觉好笑:“今天就这样吧,新春将至,你们可趁着喜气去恭请新帝了,哈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皇帝亲自下殿将诏书递交给苏丞相。
“苏相,难为你这么多年了,明知儿子不是自己的还不得不为帝君卖力,可是恨透了先帝与吾?”
苏丞相躬身只道:“微臣更可怜,固王您。”
——言鸽是我妻,子衾是先帝子,而固王您,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固王扯出一抹悲凉的凄意,未再作言,缓缓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