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
内侍总管迈着整齐的小碎步悄声走到皇帝身边道:“陛下,三公主求见。”
皇帝停下批阅奏折,一指微微抵了抵额间捻揉继而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下筋骨:“宣。”
云浅踏着正午日色进的殿,脸上禁不住的喜色与明亮的殿室相称得彰。
“浅儿可是有何喜事,瞧把你乐的。”皇帝十分喜爱这个女儿,看到她就心情瞬好。
云浅照矩礼后才揣着欢欣小步上前道:“还有什么喜事能比见到父皇更令人开心的呢!”
“哈哈哈。”皇帝大笑着手指点点她的方向道,“你这个小嘴儿啊,天天跟抹了蜜似的,可吾就是爱听。”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云浅看他笑的开心继续堆蜜糖。
“行啦行啦,你就别给我带高帽了。”皇帝起身十分宠爱地拍拍她小脑袋,“有什么喜事你就别兜着了,还不快快与朕说来。”
云浅听此一言端着羞态娇滴滴道:“不知浅儿寻到了意中人算不算喜事呢?”
“哦?”皇帝看着云浅小女儿的模样不禁好奇,“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是哪家的公子把浅儿的魂儿给勾去了,说出来听听,吾给你把把关。”
“是……苏丞相的公子。”云浅想起苏子衾的话试探地说了一句观察着父皇的反应。
皇帝听后颜笑道:“嗯,他不错。”
抛却脑中一瞬而过的想头,皇帝想云浅一直在宫中哪里能和苏子衾有所交集,她喜欢的必定是苏丞相的长子苏成轩了。他为人忠厚老实,总最要的是衷心,也不知那老狐狸是如何养出这么个儿子的,竟与他的性情分毫不像。最近更是因为在剿匪中立了功,由南宫卫侍立擢升他为卫尉丞。
虽然他也曾想过他是丞相的儿子,若是过分器重他了以后若想削弱丞相势力便多有麻烦,可是青年才俊着实争气,让他不得不惜才啊。加上丞相虽与御史有破冰之相,但经御史一案迁分房舍后似乎也就冷落了些,倒是无足近忧。再观朝堂,有如苏丞相一般见识与谋略的大臣着实不多见,倒也难寻替代之人。
云浅听得此话后十分雀跃,可转瞬就见父皇陷入沉思,便也不多扰静候一旁乖乖间立。
皇帝回过神来唤内侍总管道:“宣苏成轩。”
云浅一愣,苏成轩?她怎么忘了苏丞相有两个儿子了,敢情父皇是误会了,便急忙纠正道:“父皇,错了错了,不是他。”
皇帝闻言眸光一凛:“不是他,那就是苏家二公子了?”
云浅并未发觉皇帝严重的阴翳还在欢欣点头:“是了。”
“大胆!”
皇帝嚯地猛拍了一下桌案吓的云浅立刻就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父皇。”云浅用自己惯用装可怜这招看向皇帝,然而一贯通用的这招此刻却未起任何作用,皇帝依旧在盛怒当中。
“苏丞二公子一直深居简出鲜少入宫,单就今年而论他也只有在太后寿宴之日入了来,那日你还抱病未得参席,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
“我……”云浅拜倒,眼睛急转而忧,不知如何作答,原本她首次去琴店见到万美人的贴身婢女,还以为那个嘴碎的美人必定会把自己偷偷出宫之事告诉父皇,可等到古琴事发,父皇处也没有说什么还以为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呢,如今看来可能根本就是不知自己私自出宫的事情。
皇帝见她迟迟未有解释,气上撩袍要出,云浅情急之下拽住了他的衣摆,伸手时衣袖被抻短,露出苏子衾送给她的手镯叮地碰撞在地发出清脆一响。皇帝闻声回头在看见那手镯时眼睛猛地睁大。
“好好好。”皇帝气极大呵三声,好个苏子衾,看来你这是有意而为啊,吾念在你母亲的份上留你一命你却步步相逼,甚至不惜利用云浅!
云浅被吓到,她何时见过父皇如此盛怒,一字不敢多言。
“来人,把三公主送回去,未得吾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内侍总管侧立殿下躬身应:“老奴遵旨。”
“你。”说完皇帝一指跪地的云浅,声音之厉吓的她一个哆嗦,“给我滚回你的锦绣宫里哪都不许去,那个苏子衾,你趁早给我断了这个念想!”
语毕拂袖欲离,刚迈出几步又回头遣了内侍总管上前低声道:“把她的手镯给我摘了送过来,再让人查查她近几日都和谁在打交道。”
“是。”
日暮,宣室殿内室。
内侍总管端了盛了镯子的端盘上前恭敬递上:“陛下,查清了。”
皇帝只手取过镯子:“如何?”
“回陛下。”内侍总管躬身道,“据她宫里的婢子反应,三公主近日时常从宫后墙的断口处偷溜出宫,并和二皇子往来频繁。”
皇帝以指摩挲着手下镯子淡淡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人皆离开后皇帝起身取出那副言鸽的人像画于案前铺开来,镯子静放其上竟与画作里人物手腕之镯一模一样!
皇帝静立案前屏气凝神。
现在看来,苏子衾大概已经知道言鸽之死的真正凶手是自己的先皇后、云浅的生母了!
时间随着滴漏缓缓流逝,最终皇帝看着画作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的儿子长大了,为你报仇来了。”
“来人。”
内侍总管再次进门的时候就见皇帝眉间郁结甚重:“陛下,保重龙体啊,公主只是少不更事,要不老奴去让她的贴身嬷嬷好生开导开导,您可勿要因此而气坏了身子。”
经他一提醒皇帝才想起云浅贴身嬷嬷这回事,那嬷嬷曾是先皇后的贴身婢女,先皇后谋害严鸽和爱妃之事她均知内情,既然苏子衾已经着手动作了,那么留着她就是个祸患。
想至此,皇帝冷冷开口道:“你让人找个名头,把三公主身边的那个贴身嬷嬷杀了。”
内侍总管一惊:“陛下,这贴身嬷嬷从三公主出生之时就跟在她身边了,三公主与她的感情自是不一般,况许多年来几乎从未有过什么过错,此举恐怕会引起三公主……”
“我说杀!”皇帝未等听完就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内侍总管的话。
内侍总管不敢多言。
“另外,你去打探一下云旸与苏子衾之间是否有交集,卫领不是在做巡城守卫么,你让他多多盯着三皇子府,有何异动都要及时与我通告!”
“老奴遵旨。”
皇帝阴着脸看内侍总管奉命下去了,心中翻腾。
云旸生母之死自己一直隐瞒于他,后又怕母后刁难便让柳氏带着他了。柳氏为人良善,入宫后吃了不少亏,几经磨砺后举止间进退有度,与人交往也游刃有余,是以交给她自己很放心。至于没告诉他柳氏不是他亲娘也是因为事关母后和当时的皇后,怕他长大后查出真相而生怨,为了此事他还将知道真相的宫女监侍们……
思及往事皇帝缓缓伸出手,想他年轻之时意气风发光明磊落,堪称无愧于任何人。可如今,这双被岁月风霜侵染过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他也记不得了。
如果苏子衾知道了真相告诉云旸的话,不知道在亲情和母仇里云旸会选择哪一个。
苏子衾啊苏子衾,你可真是丢给了吾一个巨大的难题啊,吾是该杀你不杀?
锦绣宫。
云浅十分委屈地憋在房里,连个宫女都不让进,看来苏子衾说的真是没错,可父皇这反应也太大了些吧!低头看看空落落的手腕,不知以后再有机会见到他要如何交代。
“啪啪啪……”
一阵急促拍窗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云浅四下张望了下循声找到被敲的窗子打开。
“嬷嬷,你怎么来了!”云浅一看到嬷嬷就紧紧拽住了她的手。
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比任何人陪她的时间都长,几乎是相当于母亲一般的存在,是以有了委屈一看到她就不禁眸中酸涩想要对她一吐为快。
“公主,小心苏子衾,他是……”最后一句话截止在了嬷嬷的咽喉里,再也没能说出口。
一名侍卫拔出手中的宫枪,鲜血溅了一地,满满地映在云浅瞪得极大的瞳眸中,一瞬她还以为是虚幻,不敢以为是真。
直到温暖的液体流到她手上时她才如梦初醒般死拽着内侍总管的袖管不放大喊道:“你杀了我嬷嬷,你杀了我嬷嬷,我要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哦,不够,还要诛你九族!”
侍卫不顾云浅的呼喊大力抽出袖管让他人帮着把嬷嬷拖下去,云浅死扯着嬷嬷不松手已经通过窗户半身悬在了空中。
“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们。”
然而此刻的云浅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口中不停地大喊:“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还我嬷嬷!”
“她私闯陛下寝宫犯了宫禁,被抓住后还不伏命逃离至此,陛下下令见之即刻斩杀,我等不得不从。”
云浅听到后手中也没有撤力歇斯底里道:“我不管,我不管,你不准带走她!”
侍卫见之禀拳状道:“那就莫怪属下冒犯了。”说完就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了云浅扯着嬷嬷不放的手和人抬着嬷嬷离开了。
云浅目视着他们离开直至消失不见,伸向目视方向沾着血丝的手才无力地耷下来。
“嬷嬷,嬷嬷……”
云浅脱力后身子缓缓滑下跌至内室,他们说嬷嬷私闯父皇寝宫,一定是为她求情去的,这么说嬷嬷是因她而死。不对,嬷嬷一来就说让她小心苏子衾,小心苏子衾?莫非……
云浅联系他今日醉酒之语和父皇之态,她就说早晨的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呢,原来,不过是被人玩弄了!
再抬起头时云浅的眼神已经变的狠戾,口中一字一顿道:“苏、子、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