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顿深深地舒了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放下什么包袱:“这么说,你确实怀上孩子了?”
米粒怒喝:“我问你为什么?”
康斯顿眼神波动不停,可见内心矛盾重重却并未说话。米粒只觉得凄然:不久之前两人并肩游山还有说不完的话,转眼竟已无话可说了。世事无常竞至于此。
“你真的爱我吗?”一滴泪从米粒眼角滑落。
“爱。”康斯顿的声音很深沉。
米粒又问:“你想我怀上孩子?”
“是。”
“那为什么你不自己跟我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未必不会同意。”
康斯顿没有回答,屋子里沉寂得可怕,南星的第一个冬天对于米粒而言是如此的冻彻心骨。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心中的悲愤,又问:“既然你想要孩子,为什么没有选择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既像你又像我,延续着我们共同希望的孩子。”
康斯顿垂下了眼帘:“只要是你的孩子,都寄托了我的希望。”
米粒提起全身力气,“啪”地打了康斯顿一耳光:“你是个混蛋!难道这个时候了你都不肯告诉我一句真话?”
康斯顿既没有抵挡,也没有躲避,只是默默擦掉了嘴角的一丝血迹。那血迹并不是米粒一巴掌打出来的,而是他自己咬破嘴角流出来的。
米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发狠地说:“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告诉你,我有一万个办法可以让这个孩子死在我肚子里。”
“不要!”康斯顿霍然起立,神情无比紧张,“千万不要。”
米粒轻蔑地看着他,唇边挂着讥讽而哀恸的笑容。
康斯顿终于抬起眼,他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莫名的痛楚:“我不是不想拥有你和我的孩子。我做梦都想。就像一千年前一样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护佑你和孩子一生平安快乐。
我的理想一直就是建立那样美好的社会,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可以健康快乐无忧地成长,再也不用在战争和贫困中挣扎,再也不用因为药剂受到圣地的控制和玩弄。
米粒,你是当之无愧的女神,见到你以后我才看到了理想实现的可能。你是光,你是火焰。你是我值得用生命来捍卫的存在。我康斯顿何其有幸能够得到你的垂爱。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收获。”
米粒心中悲怆:“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
“米粒,我无数次想过要拥你入怀。如果你生下我的孩子,哪怕从此堕入魔道,我也要保住你母子的平安。”他猛烈地咳起来,直到咳出一团血块。
作为智者,作为掌握了避世者力量的人,康斯顿如果什么也不顾了,也许真能在整个南星搅起滔天的大乱。让所有人无暇顾及其他,从而保全米粒母子的安全。
他没有撒谎,他能做到,也真的这么想过,米粒能够感觉到这些话语里的决心和份量。
泪水将整个世界模糊成一副无法捕捉明确意义的抽象画。
米粒目中含血,咬着牙问:“既然你这么想了。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康斯顿低着头嘶哑着嗓子笑了两声。无限哀痛:“因为我失去了这样做的资格——被家族驱逐的时候,他们将我阉割了。”
仿佛石破天惊。整个大地嗡嗡战栗,露出了迷雾下的一片荒原败相。
米粒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出身为贵族,被尊为智者,搅得四大帝国局势纷乱的康斯顿竟然已经不是男人了!
平民们皆传康斯顿有大慈悲、大胸怀,愿意抛弃高贵的出身、舍弃衣食无忧的生活,自愿引领避世者为广大人民一战。
曾经,康斯顿对米粒讲述了一个叫做费丁的教养仆人的悲伤故事。
从前出现在米粒面前的是一个坚决的理想主义者。
到这一刻,米粒才洞悉了理想主义者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深刻伤痕。
为什么会加入避世者,为什么会对平等自由的理想有如此的执念,原来真相是一场不足为外人道的惨剧。
扭曲的世界塑造的是扭曲的人,发散着美好光芒的人性后面却是令人心悸的黑洞。
“如果我生下孩子,对你又有什么意义?”米粒的声音很轻很淡,哀莫大于心死,身上的力气也被抽取一空,流失在空气中消散了。
“米粒,你和圣地是不可能和解的敌人,今天人世间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来自于圣地。只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够真正推翻圣地,所以,所以……尽管对不住你,但是我别无选择。”康斯顿望着米粒,他的眼里虽有愧疚,但一片坦然。
他是真的问心无愧。
“所以,你要拿我的孩子作为瓦解圣地的武器?”
康斯顿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现在的人类是被圣地垄断的资源,只有你有能力打破垄断,谋求人类新生。米粒,我知道任何事情也无法弥补你所受到的伤害,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保全你和孩子的。”
风暴仿佛透过厚厚的窗户和墙壁疯狂地冲击着米粒的脑海。
这一刻,她想大声地尖叫,她想疯狂撕扯,她想狠狠地摔打,她想绞杀某个人或者是自己,但是她什么都没做。
她怪谁都是有道理的,包括面前这个她以为自己爱着并且也爱着自己的男人,包括这个被诅咒的世界,包括将她送到南星的神灵或者冥冥中的存在。
可是,她怪谁都没有用。
换一个角度来看,能够舍身为理想的康斯顿未必不是英雄。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爱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人类的新生。
如果他真的打破了南星千年的诅咒,千百年后,人们也许还会在他的纪念碑前敬献鲜花。
可是每一个英雄后面都是累累白骨和无数的牺牲。
而她并不是那个愿意在英雄背后默默付出和牺牲的女人,尤其是要押上她十月怀胎辛苦生育的孩子。
南星的人从未生养过她。也从未教育她长大。除了有恩于她的百千之前,她对这些人的生死不负有任何责任。
但是,谁会来怜悯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谁会怜惜她肚子里脆弱的小生命?
“你滚!”米粒浑身颤抖着,既是悲愤也是无奈,“从此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康斯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向米粒迈近几步,深深地行了一礼:“不论我在哪里,终我一生都将是您和您孩子的贴身护卫。只要您一身召唤。我的命就是您的。”
“我不需要!”米粒声嘶力竭。
康斯顿一直半垂着眼睑。此刻微微抬起,郑重说:“风暴很快就会到来,您要小心防备。瞄上您的并不只是三大家族,四大帝国和圣地也已经隐藏在您身侧了……”
“滚!”
康斯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都没有说出口。
他大踏步的离开了,在一个风雪呼啸的夜晚,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他又成了那个对谁都彬彬有礼。用“您”相称的智者。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人。
百千默默地站在米粒身侧,搂住了她的肩膀。
此刻,唯有他给予她支持,能够让她依旧勇敢地站立于大地之上。
“我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
“我不会再保存任何的天真和幻想。”
“我再也不要软弱流泪了。”
“今后,我会依靠我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我不会再让自己沦为被人随意利用和设计的对象。”
“哪怕不折手段。我也一定会活下去。如果生下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它的一根汗毛。”
一句又一句泣血之言埋葬了那个初入南星、惶恐不安的女生。一句又一句啼血之语标志着一个从身到心的女人的重生。
她将不再是地球上受到父母姐姐宠爱、备受可爱小侄子喜爱的米粒。
从今以后,她将是完完全全按照南星的生存法则行事,强势甚至冷漠的米粒。
百千的心很痛很痛,他记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虽然畏惧着但不失勇气和可爱的女孩子。那时候,她浑身上下充满了明天会更好的信念,哪怕在肮脏不堪的地方也洋溢着纯净的阳光的色彩,而今仿佛变成了一副褪色的画。
他说:“你还有我。”
米粒喃喃:“对,我还有你。”
“你还将有你的孩子。”
米粒低头抚摸小腹,眼神哀伤:“也许我根本不会让它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顿了顿,她轻身问:“百千,你希望我生下它吗?”
“我不知道。”百千诚恳地回答,“哪一种选择更好,谁都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这就是百千,像哥哥一样无条件关爱着她的百千,也许是她在南星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他们同是孑然一身、飘零无根的可怜人,随时可能被浪头覆灭。两个可怜人依偎一处,报团取暖,能熬过这漫漫的寒冬吗?
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世界这么大,为何她却感觉如此孤单凄冷呢?
米粒长叹一气:“百千,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