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的话本子里,总会有些姑娘去追究一些在我原先看来很是无谓的话题。
而事到如今,作为天界的一位高龄的女神仙,我想我也不能免俗。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很是纠结的问题,在脑海中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答案。
我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很是严肃的模样,“殿下,本君刚刚还有一个问题未问。”
身边牵着我手的那位好看的男神仙斜睨了我一眼,示意我有屁快放。
我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本君的第三个问题是,殿下请老老实实地回答,您是先喜欢上竹衣,还是先喜欢上本君的?”
祈墨有些无奈,“有什么区别么,竹衣本就是你。”
啊这个回答真没意思。
我钻了牛角尖,不依不饶地道,“假如她不是我呢?如果你先喜欢上的是我,那你后来遇上的竹衣只是像我而已,你也就这样随随便便的遇上一个像我的女子便又喜欢上了么?”
祈墨皱了皱眉,“没有假如。容貌只是表象而已,我岂会认错?”
啊啊这个回答更没意思。
我使着小性子,开始从鸡蛋里挑骨头,“容貌是无所谓。可是若是你遇上了一个与我性格相像的女子,你还会动心么?”
“这世上还会有几个紫湮?”祈墨淡淡一笑,“我遇上一个你便够了。”
啊啊啊,在这样一个钻牛角尖的时候,他竟也就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把我降服了,注定了我这一生都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我竟还傻呵呵地只顾着笑,真是无可救药了。
我觉得今夜索性都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那便一次性将心底的问题都问清楚吧,我再也不要有什么误会横在我们之间了。
我戳了戳他的肩,义正言辞地道,“快说,你既早知道我便是竹衣,那先前我受伤在紫微垣被爹爹禁足的五百年间,你为何都不曾来看望过我?”
唉,本君着实是个小气的神仙,说好了要将这个问题释怀的,可还是忍不住在此时问了出来。
大抵也是因为知道被人喜欢着,底气也足了,于是开始放肆。
祈墨竟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父君给我定了一桩婚约。”他低低道,“我如何能顶着与他人的婚约与你在一起?湮儿,我不愿你受任何委屈。”
虽然他到此时也未对我明明白白说过一句喜欢,可他对我的情意却早已一览无余。
他向来也是个不喜欢把空话挂在口头上的人。
我只觉得心里一片温暖,“退婚的事,少澜都与我说了。你先前在六重天与我所说的那句话,也是因着你一早便存了要去退婚的心思么?”
祈墨点了点头,“我原先只想着,你在紫微垣养伤便好,等退了婚我自会去找你。”他侧头看我一眼,笑了笑,“可却不想你自己跑了出来。那也好,便干脆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好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在我身上下了追踪诀?我先前还不曾留意,怎的在巨野之时你就突然出现了,现下想来,肯定是你先前搞的鬼!”
祈墨冲我挑了挑眉,“你现下的修为我如何敢放心再让你一人出门?我也不曾料到你竟真有这样大的胆子从丹穴山就溜走了。幸而我早有准备……”
这语气怎么说着说着还得意上了……
我开始发现这个一贯给人清冷高贵的男神仙实际上有许多孩子气的一面了,只有我一人知道的这种感觉让我很是兴奋。
唉,现下真是随意发现一个细节都能让我兴奋半天,我果真是迷恋他到无可救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过得很是无忧无虑。
我每日里与少宸少澜他们吵吵闹闹,噢不对,少宸这家伙尚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与我闹闹罢了,间或钻研一下新的菜色,晚上饭后与祈墨一同散步,时间便也这样轻易地从指缝间溜走了。
我心里一直清楚祈墨退婚一事不会这样轻易了结,所以那天中天派了人请祈墨回去的时候我也毫不惊讶。
我本想一同前去,祈墨却执意让我留下。
他自有他坚持的原则。
他自认这是与我在一起之前便应摆平的事情,他不愿我再去为此担心。
于是我便安心留了下来。
他临走之时,赠了我一张符咒,并嘱咐我,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可拿它来保命。
我知道那是一张替身符,是祈墨亲手所画,效用便是将加诸于我身上的伤害转移到他身上,由他替我承受。
于符咒一道中,替身符已可算是难度较大的顶级符咒,须得由画符者凝神聚力,一笔到底勾勒九九八十一道回沟,再分裂出自己一道元神赋予其上,方可在紧要关头之时发挥效用,极耗灵力。
可若真是到了紧要关头,那必是性命攸关之事,我又怎么舍得让他来代我承受?这张替身符,我是万万不会使用的。
可祈墨既然如此嘱咐了,我却也不能当面推拒,只得小心翼翼地收了,贴身藏到怀里,也算是感念他对我一片心意。
少澜本想将少宸带回巨野,但师尊魂魄碎片聚齐于临渊洞中,少宸说什么也不肯走,于是少澜只能收拾着东西一起搬来苍梧之渊住了。
我曾打趣少澜,问他怎么不将他家那东海小公主也一起带来,少澜只是一脸玩世不恭地对我笑笑,“小别胜新婚嘛。”
我狠狠踢了他一脚。
祈墨不在苍梧之渊,我便觉得日子过得十分无聊,度日如年。左右无事,我又念着之前在黄泉路上遇到的那名凡界女子,便趁着少澜不注意,驾着云去了地府。
地府虽然鬼气弥漫,阴森可怖,于我而言却有着美好回忆。
说起来,我与祈墨也可算是在三生石边定的情。这样想来,我不由得觉得此处也亲近了一些。
那位在酆都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唤景颜的女子曾经与我说,她要在奈何桥边等一个人。算起来距离我上次遇见她差不多是十天左右,所谓天界一天,凡界一年,她所要等的那名凡界男子方才度过十个春秋,尚还有几十年好活。
上回来时我曾与崔府君混熟了,此次来地府我便直接跑到他那儿,将有关景颜与那沈姓公子的命格书册先翻了一遍。
原来这位沈姓公子名唤沈漠,是从小便与另一名姑娘订了亲的。
酆都地方不大,是座小城,城里能说得上名号的大户也就那么几家,但凡大户人家之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满城的人就全知道了。
这沈漠家世不错,祖上曾有人做到一品大官,在酆都这小城里很是辉煌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王位更替,新皇疑心甚重,逐渐疏远了旧臣,这沈家也就逐渐没落了下来。但到底是书香世家,家底殷实,是以在这酆都城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户。
而与他订了亲的那位姑娘,名唤夏婉柔,其舅父官至吏部尚书,主管四品以下官员的考核与任免,与夏家关系匪浅。这沈漠若是想走仕途,纵然他有天纵之材,也少不了朝中人的帮衬,夏婉柔的舅父处在这样尴尬的位置上,若是并不相识的陌生人倒也罢了,只是既已熟识,那就万万没有再去闹僵的理由了。
命格册上只粗略记叙了凡人生平的几件大事,与细节一道上并不讲究,是以我也只是知道,这沈漠于十九岁那年金榜题名,二十一岁时娶夏婉柔,其后入政事堂,助新皇定边疆、改旧制、推新令,官至参知政事,享年五十一岁。
这样看来,上次在酆都遇见他俩时景颜曾道这沈漠即将上京赶考,那便应该是在那次科举中高中状元了,凡界距离那天已过二十年,如今这沈漠应是已经娶了夏婉柔,怕是孩子都要开始商量亲事了。
景颜还要再等十二年。
我心里有些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每一个凡人都有其自己的命数,便是连仙家也不可随意插手。
我想了想,又去看了景颜的命格册。
她的生平就简单的多了,生来患病,二十一岁时殁,一生未有嫁娶。只是因她阳寿未尽便已身死,是以她十九岁之后的文字上泛着一团黑气。
我指着这团黑气问崔府君,他觑了一眼我的面色恭敬地道,“上神可是要查这女子死因?说起来这也算是地府的罪过,前些时日黑无常前去凡界勾引死魂的时候,不慎落下了一枚勾魂针,被一凡人所拾,这才酿成祸端,连累了这女子。”
我皱眉看他,“你的意思是,她是被人用勾魂针勾走了生魂?”
“正是。”崔府君应道,“只是此女子本也就只再多两年寿命、与他人无碍,黑无常今次业已受罚。”
我心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迟疑道,“捡到勾魂针的那个凡人,可是名唤夏婉柔?”
崔府君惊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正是。”
——这样狗血得连话本子里都懒得再出现的故事,今次却被本君给撞上了。
我回想起元宵节夜里那夏家小姐落水的事,只能低叹一声这位夏姑娘安排得真是有心。
命格册上所载,这沈漠原本便是要娶这夏婉柔的,他们既是从小便订了亲的,这沈漠又未有任何出格之举——退一万步说,纵是这沈漠真对景颜有意,这位夏姑娘也不能这样残害他人性命。
情感一物,真叫人迷失心智。
我低叹一声,问崔府君“此女下一世如何?”
崔府君想了片刻,“她下一世本有一个好命格,现下怕是要改入畜生道。”
畜生道。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今世做下的孽,来世总是要还的。
我不再理会,转身离开了阎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