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迷失了记忆的魂灵,在魂魄走过黄泉路时,会渐渐忆起之前所遗忘的事情。
我看着身边的这名女子眼神慢慢变得清明,自知不便打扰,回首四顾,发现还有不少游魂也是如此。
说起来,我也渐渐觉得脑子里突然多了不少东西。
记得一万岁生辰之前,爹爹每日把我押在紫微垣里,亲自督促着我修行,是以在本君每日勤修苦练的努力下,终于在一万岁生辰的时候便修得了上仙之位。上仙再往上,便要修神位了,天界虽有这么多神仙,但却是万年来也难出一位上神的。我那时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是觉得能打着上仙的名头四处混混便已十分知足了。是以一万岁生辰那日,爹爹高兴喝多了些,我便央着爹爹让他答应从此以后不再督促我修行了,依稀记得爹爹当时是颇为爽快地一口应承了下来,可谁想第二天他就转手把我卖给了师尊!
在苍梧之渊的日子过得颇为鸡飞狗跳,以至于我都忘了要去和爹爹好好说道说道此事。罢罢罢,我都又花了五万年修了上神,还有何可去计较的。
虽说,修行什么的,都是一把辛酸泪……
随着在黄泉路上行得越远,我的脑海中便充满了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说——
四师兄飞升上神之前的三百年,师尊将他从苍梧之渊赶了出去,我们都不明缘由。一千年后,四师兄修得了上神之位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凶兽梼杌的人头,一时震惊整个天界。
梼杌乃是远古四凶之一,是鲧死后的怨气所化,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傲狠难训。不知四师兄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斩杀了这名凶兽。回来的当日,四师兄与师尊在书房内谈了有两个时辰之久,出来后什么也没说,径自去苍梧渊底闭门思过了五千年。个中缘由,我们一直不明,被我和少宸戏称为苍梧七大谜团之一。
说到少宸,我便又想起以前有一次,少宸曾打赌输给我,应了我要变回兽身让我瞧瞧麒麟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来因着西天的佛经会,我竟忘了要向他去追讨此事。啧啧,回头等我找到他,一定与他好好算算之前的账,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
……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零碎小事,因着日子着实太过久远,不免就慢慢遗忘了些许,现在回忆起来,竟还觉得颇为有趣。
我竟还想起来有关大师兄的一桩八卦。
那是苍梧大战前的一段日子,武垣老头子来了一趟苍梧之渊,师尊留了他喝茶,老头子便扔给了我一把剑鞘,说是为大师兄的霜寒剑特地打造的,将这个跑腿的活计扔给了我。
大师兄喜静,练剑时习惯于在周身布下一道结界,一旦有人接近,便可立即警觉。
我是从小跟着爹爹学习奇门五行之术的,平日里不撞见也便罢了,但那时遇上了结界阵法,便心痒难耐,偷偷地解了。大师兄精于剑术,于阵法一道上倒是不怎么精通的,我嫌弃只破一个结界未免太过简单,彰显不出我师承爹爹的高超技艺,是以我还特意另立了一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愣是让大师兄也未察觉。
我洋洋得意地想要出其不意地吓他一跳,还未近身,便远远看到了林中有一女子,正在与大师兄一同舞剑。
那女子生得眉清目秀,虽是一身黑袍,却遮不住眉目间的温婉。舞剑之时,却又显出另一分坚毅。她显然是初学剑术的样子,修行未久,身法也略差,但是架不住眉目间的那几分动人。
大师兄显然是在手把手地教她,他们二人明明均是十分认真修行的样子,但看在我眼里,免不了便有暧昧的情愫。
大师兄平时是十分警觉的人,若说我之前破了他的结界他没有察觉倒也罢了,但是我踏入结界,躲在树后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他竟是真的分毫未有察觉,这是练得有多认真啊——虽则我的确是刻意隐了自己的气息。
那天后来,我悄悄地走了。将剑鞘放在大师兄房里后,我本欲打算先去找少宸与他一同分享这个八卦,却不料还未找到少宸,便被师尊一句“飞升在即、勤修苦练”给扔进了密室修行,为即将来到的上神之劫做准备。
再之后,我出关,去了大半条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养伤,魔界大军便一举攻上了苍梧之渊。
……
我福至心灵,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在丹穴山上遇见的丹蘅长老。
当年那眉清目秀的黑衣女子,长得正与那丹蘅长老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啊,我看着我。
我没有空去理会他们,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件事。
原来我那冷情冷面醉心练剑毫无丝毫情趣可言的大师兄律修君,与凤族长老有一腿啊!!!
这个消息让我觉得十分振奋,只恨不得现下马上飞到大师兄身边去向他求证。
本君旁的爱好没有,却是有着一颗热爱八卦的诚挚之心。
我竭力掩饰着内心的与豁达并处,这样的品性,真可谓十分难得了。
我看着她的目光免不了带了几分赞许,“等下过了奈何桥,你来世的际遇必定差不了。”
不料面前这女子却是犹豫了下,“景颜……并不想过奈何桥。”
我一时有些怔愣,“什么?”
她的声音大了些,这一回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十分的坚定,“我不想过奈何桥。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我道,“可是那沈姓公子?”
景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亏我刚刚还赞许她豁达。
我瞪着她,“你可知道,若不能在时限内去投胎,你可是要被扔进弱水里去的。”
景颜点点头,她看着我略有些着急的模样,不由抿嘴笑了,“神仙真心待我,这份好意,景颜必当铭记于心。说起来也是托神仙的福,由神仙领着我一路行过黄泉路,比起我自己一路徘徊,已是省下了不少时间。”
我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罢了罢了,我无奈地摆了摆手,“你自己的事,到底还是你自己做主。也别老是神仙神仙的叫了。”我笑了笑,“我叫紫湮。就叫我这个名吧,后面也别跟什么敬称了。”
景颜也笑了,由衷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执意等人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心塞,道了句下次再来看你,便转身走了。
若说我为何会这样对一个凡间女子另眼关注,大约也是看在我与她同病相怜的份上。
我早就说了,暗恋一个人而不可得什么的,最讨厌了。
况且这名凡间女子,也着实是令人赞赏得很。
我到底还是明白她执意要等人的心意的,若是前世连最后一面也未曾得见,怎么甘心就带着这样的遗憾入了下一世轮回。
也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才不知该如何劝她。
只得回避了。
我吩咐了身后祈墨君派给我的随侍,让他们带我去见了崔府君。
崔府君主掌生死簿,乃是地府首席判官。
我拿出上神的架子与他随意聊了几句,又借了南极长生老头儿的名头问他讨要了几盏引魂灯。
我是祈墨君带过来的人,南极长生老头之前为了我的病又有从地府拿了引魂灯的前例,崔府君不疑有他,吩咐人去给我拿了几盏最好的,令我十分满意。
办完这些事回到了弱水河畔,我远远地看见我那清冷高贵的三师兄祈墨君,正一个人驻足在三生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