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他的最后结果是,我们两个都残废得没有任何力气逃出这个洞了。
真悲哀啊,引得了神魂,打得过魔君,却逃不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窟。
我郁卒地望着祈墨,他撇过头不看我,好吧,我知道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最后还是我当机立断,无视他板得老长的面孔,径自用最原始的方法去生了火燃了烟,向离这里最近的麒麟洞求救。
唉,心上人就在身边,这原本是个多好的独处的机会。
咳……不是本君不想,而是以我们俩现在的处境,怕是随便遇上个什么修为不那么弱的小魔小妖,都能丧命于此了。
那该多丢人啊。
等待的间隙里我强打起精神,凑到他身边去试图找些话题,却不想只换来他凉凉一眼,他径自闭目调息,半分搭理我的想法也没有。
唉,这真的是一个时辰前与我共患难的祈墨君么。
可是等到我心心念念的麒麟洞的救兵来了,我才终于领会到他为什么不想搭理我了——别说他,我自己都不想搭理我自己了。
来人长着一张颇为耐看的桃花脸,眼尾狭长,眼角含痣。
他身穿一身大红衣袍,很是有些惹人显眼的风骚。
一把折扇在他手里翻出了百种花样,他漫不经心地施施然落进洞里,姿势优美得仿佛是刻意调整出来的一般。
他佯装惊讶的声音让我有十分想揍他的冲动,“没想到是太子殿下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此时的祈墨君已没了先前施术过度灵力尽失的苍白模样,他又恢复到了以往那一派清冷高贵的人模狗样。
——原谅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腹诽。
他先前所失的灵力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回复,先前他不搭理我径自调息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不想被外人见到他示弱的模样。
啧,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唉,可是不管他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先前我在山丘上见到了那张桃花脸,虽则那时心里想的尽是要怎么躲避他,但是后来被彗嗔抓走时,我还是很有共患难义气地呼唤了他。这家伙不知是近年来年纪大了越发耳背了还是许久未见,连我的声音也认不出了,竟是生生辜负了我对他的期望。
不过此时我瞧着他,他瞧着我,此情此景很是有些老友多年未见的感人味道。
——如果他的嘴巴没有因为惊讶而张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的话。
“表妹!”他惊喜得手中的折扇跌落地上也顾不得了,“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可想死表哥了!”
恩,虽然他这个惊喜的反应让我很是满意,但是那个称呼……我委实是,不怎么待见。
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场生死恶战,现今终于能够确定安全的前提下,我终于不负众望地,做了一件一个寻常重伤未愈之人会做的事情。
我晕了过去。
似乎是做了一个久远的梦。
梦里起起伏伏,兜兜转转,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年在苍梧之渊和师尊还有众位师兄们一起生活的自己。
那时候真是什么也不懂,成日里思考的便是如何躲过师尊讲授的佛经道法等等课程,亦或是挨了罚之后思考要做些什么菜来讨师尊欢心。
最为苦恼的,也不过是对着喜欢的那个人一直不敢开口罢了。
乃至于后来魔族攻上苍梧之渊,师尊仙逝,我又莫名其妙地遭人暗算,待得两千五百年前在紫微垣内醒过来,我才觉得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爹爹一直说我没有什么长进,明明已经活了几万年的岁数,心智却一直如同小丫头一般不开窍,到底是在苍梧之渊给惯坏了。
噢,我有没有与众位说过,除却师尊与我那几位师兄,苍梧之渊后来又来了一个比我岁数更小的小乌鸦?
捡到那个小家伙的时候,我正因为少了少宸陪我一起玩耍捣蛋而闷闷不乐。
那时候少宸刚历了天劫飞升成为上神,苍梧之渊只剩下我还留在了仙位,为此还被少宸得意了老长一段时间,不过瞧着他那时去了大半条命的可怜模样,我也就大度地不与他多做计较了。
他们麒麟族的规矩我不太懂,而且师尊的这七个徒弟之中,只有少宸的真身是兽形。
因此在他即将历上神天劫的那段时日,师尊特地给他开了小灶,还将能防身避灾的紫绶仙衣赐给了他。
可惜少宸这家伙忒不争气,最后还是被天雷给轰得现了原形,被师尊带去闭关了。
可怜我活了那么大岁数,至今也没见识过,这比丹穴山凤族还要人丁稀少的珍贵种族,它的真身到底长的是个什么样。
那段时日师尊带着少宸一同闭关,等于是给我们其余的人放了假。
恰逢那时中天几个仙家闹了点矛盾,三师兄被老天君召了回去处理点事务,爹爹又被西天如来佛祖邀过去一同论佛——我是绝对不愿意再去西天的!于是只得一个人跑到了九嶷山玩耍。
因着平时便没少偷溜出来过,我对九嶷山的每一寸都可谓是熟到了骨子里。
所以在山上捡到这么一个小东西,正给我那段无聊的时日带来了消遣。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正受了伤,小小的一团匍匐在一个小角落里,抖着它的一身小黑毛瑟瑟发抖。
我看着可怜,便将它抱了回去,洗了伤口涂了药,每天好好地供着,一日日看它那一身原本破败的小黑毛慢慢变得乌黑亮丽。
不过令我颇为郁闷的是,捡到这个小家伙的人是我,给它洗伤口上药的也是我,每日照顾它吃食逗它说话的也是我,怎么到了最后,它反倒是十分亲近我那个成日里只知一个人默默百~万\小!说练剑的大师兄呢?
这委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将这个困惑说与大师兄听,他道了一句不知之后又一个人默默百~万\小!说练剑去了。
啧……你说这么无趣的一个人,这小家伙怎么就能成日跟着不嫌烦呢。
若是跟着本君出去玩耍该有多好。
那时我挖空了心思要吸引这小家伙的注意力,不过挫败的是等到三师兄都回来了师尊与少宸也都出关了,我也还是没有搞定。
彼时少宸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只是刚刚能维持着人形罢了,便在那儿一个劲地嘲笑我。
不过令我十分欣慰的是,除却大师兄以外,这小家伙也不怎么与别人亲近。
倒是在少宸嘲笑我的时候,还扑上去啄了他的手。
算是帮我出了口恶气。
少宸气急败坏地想要逮着它给它一顿狠狠的教训,它却扑腾着飞到了大师兄的肩上,少宸不敢挑战大师兄的权威,转头来拿我开刀,我左闪右避间,不甚撞倒了师尊养的碧玉海棠,哭丧着脸趁着师尊不在去寻找其他师兄补救,最后在四师兄的努力下好歹把它维持了原样……
而那件事最终也还是被师尊发现了,结果就是我们七人全都一起受了罚。
我和少宸被罚抄《太上心印经》以定躁动之心,而其余师兄被师尊罚着——抄医书。
那是少有的我们七人坐在书房里一起罚抄,而引起这件事的那只鸦儿却半分事情也没有,径自在窗外扑腾得欢快。
彼时我正抄到“口绝闲言、心无妄想、自朝至暮、洗心涤虑”一句,可心思却半点也没有静下来,因着这是极其难得的经历,我便一时分了心神去看我那往日里学业优异得只能让我仰望的三师兄。
他连被罚抄也看上去淡定自若得很,我辨认不出他是否因着这件事被牵连而生了气。
正自惴惴不安之间,却见他忽然停了笔,虽然并没有转头看我,但我就是知道他这话是说与我听的。
他笑道,“小七,纵是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不会帮你抄书的。”
……
六万年在仙界亦可算得上是一段颇为漫长的时光了,我却把它的大半都付给了苍梧之渊。
叫我怎么能不去怀念……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仍有一瞬间的空白,入梦太深,以至于忘了今夕何夕。
动了动手指,却感觉到右手仿佛是被人握住了。
我歪了歪头,努力睁大了眼睛去辨认,依稀还是可以看清,那果然是我最熟悉的人。
此时他正伏在我的床边睡得正熟,右手与我的手交握着,让我有种岁月静好的恍然。
我努力将呼吸放轻,这一幕这样美好,我实在不忍打扰,若是可以,只愿时间能在此时停止。
可惜这终究是我的奢望罢了。
我看着眼前的人醒了过来。
他的脸颊还残留着刚才睡眠留下的浅浅印子,眼神还没有回复一贯的清醒,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是这样的容易亲近。
恍然如梦。
我在那一瞬竟觉得眼眶有点湿润,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了那么一丝涩然,“三师兄……”
他向我看过来,手也轻轻地捏紧了我的。
我就那样看着他,毫无保留地展现我全部的软弱,“我刚刚……梦到了从前……”
我看见他的眼里也是一震。
我已经感觉到眼角有泪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我梦到了师尊,梦到了少宸,梦到了大师兄……还有,你……”
我看见他慢慢俯下身来,伸手擦掉我的泪,声音是我在梦里也不曾想象过的温柔。
他说,“小七,我在这里。”
我终于无法再忍耐地放任自己大声哭泣,“师兄,我真的很想,再回到苍梧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