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宇,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黄鹤年说道。
“您请说。”陈明宇道。
“去年年底,广州发生了一件本身不太大,但是影响却非常大的事。国营企业广州无线电厂濒临破产倒闭,他们裁掉了1000多名职工,其中有三百多名选择了跟工厂彻底分手,工厂根据他们工作的时间给与了每年1300元的工龄补偿,从此这些职工就和广州无线电厂再无瓜葛,他们将走向社会,自谋出路。另外,在民营经济最为活跃的浙江地区,也正在发生一场集体企业的量化改革运动,简单来说,就是指某些乡镇集体企业通过简单评估后,将集体资本全数或者是部分退出,经营者以贩卖的方式获得企业的主要股权。对于这两件事,你都了解吧?”黄鹤年道。
“嗯,了解。”陈明宇道。
黄鹤年很殷切的问道:“那你对这两件事都有什么看法?”
陈明宇也不墨迹,简单的沉吟了一下,便说道:“我觉得对于广州无线电厂那件事,值得提倡和效仿,这也是一些经营困难的国企所要走的必经之路。既然企业已经这个样了,没有效益,发不下来工资,那么工人还待在里面干什么呢?这两年,咱们市里也出现了很多因为经营不下去而濒临破产的国营企业,但是我觉得咱们的市领导对待这些国营企业的做法确实有些保守了。简单来说,主要有两种做法,一个是由政府拿钱输血,但事实证明这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第二个办法就是把企业承包出去,幻想着‘一包就灵’,但是真正灵了的却没有几个。对于那些确实经营不下去,完全发不下来工资的企业,有些职工已经自发的去社会上自谋生路,不过他们的身份还挂在厂子里,长久来看,这就是个隐患。”
“对于浙江那边的‘量化改革’运动,我觉得,这件事本事是件好事,但是在具体的资产评估上,由于缺乏量化的标准和评估体系,所以就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很多企业采用都是‘土法评估’,说难听点,就是不看事实,完全就是拍脑袋决定。据说有些县是这样规定的,所有的集体资产一律按照账面数增值40计算,而事实上,每家企业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有些企业资产已经增值数倍,有的甚至已经增值数十倍!所以,采用统一的标准来计算,能合适吗?我觉得这么搞,很有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
说到这儿,陈明宇的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了,这也不能怪领导们,领导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主要是社会上还没有一个成功的经验,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不光他们那儿是这样,其他绝大部分地方都是这样。这也许是改革过程中所必须承受的阵痛吧。”
陶学伟道:“我觉得明宇说的很有道理,浙江那边的‘量化改革’运动确实不合理!我知道一个例子,绍兴有一家纺织企业的量化方案是这么做的:将企业的资产量化出百分之十,折算成50万元作为集体股,全厂200多名职工每人出资5000元,经营者出资100多万元,组成一个资本额为250万元的股份制企业。其后,新企业无偿使用着原有企业的机器设备,一切开支则由老企业承担,经过了将近一年的试运行,新企业毫无悬念的产生了惊人的利润,而原来的老企业则毫无悬念的陷入了亏损境地。这样的‘量化改革’很难保证公平、公正、刚开,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也必然会产生很多质疑的声音,甚至是矛盾和纠纷。我们青江,如果要借鉴浙江的这种‘量化改革’方案,我觉得……条件还未必成熟啊!”
陈明宇心想,原来市里准备借鉴浙江的“量化改革”方案啊!只不过,不知道这是市委书记秦志焘的想法呢,还是新任市长郭远城的想法呢?
不过,根据陈明宇的了解,郭远城其实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对于这种激进的改革方案,估计他应该是持谨慎态度的,而市委书记秦志焘虽然已经在青江做了三年的市委书记了,也算是一位老市委书记了,但是他的年龄却不大,今年才刚刚四十出头而已,比郭远城还要小上好几岁,此人是从国家体改委直接空降下来的,做事风格比较激进。
另外,由于秦志焘拥有中央的背景,所以此人的行事风格比较大胆,什么都敢试一试,有一种要让青江市在淮海省处处领先的想法,似乎不这么做,就对不起他国家体改委的背景一样!
当然了,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大变革年代,有一个愿意激进改革的领导肯定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如果在改革的过程中太过激进了,或者是没有经过认真严谨的实际调研,就拍脑袋决定了,那么就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些副作用。副作用不大的话倒还无所谓,如果副作用太大的话,那就要成为瞎折腾了,最后受到损失的还是公家和老百姓。
黄鹤年蹙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然后问道:“明宇,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支持咱们市借鉴浙江的‘量化改革’运动?”
是否进行“量化改革”,这是一件关系着整个青江市数十万企业职工福祉的大事,陈明宇不想轻易表达自己的态度,因为他自己也还没有想好。虽然他对“当年”这一段历史有着比较清楚的记忆,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旁观者,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目前的优势只在于那些他能了解到的表面现象上,而对这次运动的很多深层次的内容他并不了解,另外,他也非常缺乏实际操作经验,所以他不能给出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
但是总体上,他还是倾向于现在就搞“量化改革”运动,时机还不够成熟,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如果盲目上马,那么带来的可能就不是成绩,而是一个引爆社会矛盾的包。
因此,陈明宇便字斟句酌的说道:“我觉得,‘量化改革’运动,以及产权明晰,是那些挂着集体帽子的企业必须要走的一条路,但是,这条路该怎么走,什么时候走,怎么样走才能尽量的减少副作用,就是一个很艰难的大课题了。如果弄不好,就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私分集体资产的盛宴,进而可能会引发非深刻的社会矛盾。”
黄鹤年点点头,道:“其实咱们两个的想法差不多,我也觉得这条路必须要走,但是该怎么走才合适,确实是一个难题啊!”
陶学伟则非常直接的说道:“我觉得,咱们市搞‘量化改革’的时机还远远没到。浙江之所以能够搞得起来,是因为他们那边的民营经济发展的特别活跃,有着特别浓厚的氛围,但是咱们这儿的氛围可要比浙江那边的氛围差的太远了,如果贸然上马,肯定会带来很大的副作用。另外,黄主任,对于你刚才说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濒临破产的国营企业花钱买断企业职工的工龄,跟企业职工彻底分手的事,我也觉得困难很大。对于南方沿海那些经济活跃的地区来说,这么做的后遗症或许没这么大,因为那些濒临破产的企业职工在没有跟企业彻底分手之前,大都已经走上社会自谋出路了,所以企业花钱买断他们的工龄,他们或许还挺高兴。但是,对于咱们北方地区,尤其是咱们青江也算是一个老工业基地了,人们早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的人生‘捆绑’在企业上,以厂为家,世代传承的工作与生活模式已经让他们丧失了独立生活的勇气和能力。问题更大的是,咱们这儿经商和创业的氛围不够浓厚,那些被企业买断了工龄的职工在进入社会之后,肯定有很多人都找不到工作,然后他们拿着那些微博的‘退休金’坐吃山空,生存的压力就会日益凸显,这就很有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社会问题。所以,我认为这两件事只能一件一件的搞,单独的哪一件事,矛盾就够突出的了,如果一块上马的话,我真是很难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陈明宇暗自点头,心想自己这位表叔看问题还是看的非常透彻的,眼光也很长远。
黄鹤年叹道:“学伟啊,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咱们的秦书记迫切的想要把咱们青江打造成一个模板,已经给郭市长提出了一个要求,两手都要抓,而且两手都要硬!而且,秦书记的性格你们也了解,他只管拍板做决策,具体的操作,他是很少过问的,所以这就压到了郭市长身上。郭市长最近……非常为难啊!”
陈明宇心想,这果然是秦书记的想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