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烛火将西太后的身影映在金粉金漆的墙壁上,让人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
紫珂垂首立在一旁,蹙眉道:“你在摄政王府,也不算是得重用,那女人和摄政王哪个是简单的,如何单单让你听了去?”
西太后闻言,看向那婢女的神色也有些异样。
那婢女慌忙解释道:“并非是奴婢被单单留在房内的,而是奴婢跟管事的姐姐说,有一处灰尘没擦干净,这才留下了,太后娘娘,奴婢忠心耿耿,要是有半句虚言,便叫奴婢不得好死。”
紫珂和西太后见她发下如此重誓,也只当是事出突然,那两人来不及规避旁人。
西太后摆了摆手,将她唤起,然后嘱咐了太监李仁将她送出去,这才若有所思的对着紫珂道:“原以为捏不住他们的把柄,却不想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紫珂眉心凝在一起,试探性的道:“太后您的意思是?”
西太后道:“从前,宁奕在乎怜儿,怜儿病着,现在他又在乎这个女子,她又天可怜见的中了蛊毒,要是解蛊的法子掌握在咱们的手里,还怕他们翻出手心去么?”
紫珂若有所思的道:“太后娘娘何必这般费尽心机的牵制,依奴婢看,直接除去为好,斩草不除根,养虎为患终究不是办法。”
西太后由着她服侍着,卸去了头上的玛瑙钗,看着铜镜中已然生了华发的自己,纠结的道:“紫珂,哀家知道,你是个衷心的,可是现如今,鸿儿年幼,许多事情哀家不便插手,现如今那些大臣一个个都盯着哀家的错处,若是哀家急了,怕是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不过好在鸿儿马上大了——”
紫珂继续道:“娘娘,您不该这般妇人之仁,这朝中又不是除了摄政王再无可用之人,依奴婢看,这康亲王世子便不错,若是真的娶了怜儿郡主,那便驸马了,可比摄政王亲多了——”
紫珂说着,却没注意到,西太后已然沉下了的脸了,她挥手将妆奁前一盒润玉膏挥落,手腕金珠手环撞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紫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慌不迭的跪倒,却倔强的没有为了自己方才的话辩解。
西太后看着她这幅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她挥了挥手,想开口训斥,但是又耐不住内心的烦躁,只得将紫珂屏退了。
一旁的宫女看着,也不敢多言,待到紫珂出了殿门,这才上前帮着西太后卸晚妆。紫珂行至门前,见守门的正是自己手下的阿珠,便使了个眼色,两人退至旁边的灌木旁,天色以晚,除了值夜的宫人便再无其他人来往了,且紫珂常这样交代宫人,便也无人起疑。
阿珠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声的道:“姑姑何苦因着世子的事情几次三番的惹了太后娘娘,您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心人,若是因此失了太后的看重,岂不得不偿失。”
紫珂神色凝重,蹙眉半晌,似乎没听见阿珠的话一般,道:“明日,你跟着采买的太监出去一趟,给老王妃送个消息,就说事情未定死,请她老人家若是进京,心行事。”
阿珠见劝说无效,便也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紫珂转头看向了西太后的寝殿,殿内烛火已然熄了大半,狭长的人影映在纱窗上,像是一双魔鬼的手,她的面上是冰冷和恨意,但是也只是转瞬即逝,又变成了那个往日里那个和蔼却干练的掌事姑姑。
半月后,康亲王老王妃携世子宁宇进京,宁奕亲自带人候在城门外接见。浩浩汤汤的仪仗队,足足拍了十里开外,宁奕微微蹙眉,却是不想这老王妃和宁泓竟然这么大的排场。
前方带路的人身形魁梧,胯下的骏马躁动不安的踱着蹄子。
宁奕只瞥了一眼,便别开眼去,下马行至队前朗声道:“宁奕恭迎老王妃,世子殿下。”
前头那人翻身下马,十分恭敬的行了礼,随即看向了身后的软轿。
半晌,才听得老王妃颇具威仪的声音从轿帘后传出:“辛苦摄政王殿下出城迎接,老身车马劳顿,风尘仆仆,还请王爷见谅。”
宁奕扬唇一笑,风流肆意,却也隐隐有些俾睨天下的气势,他侧了侧身,将康亲王府的一行人迎进了城里。
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宁奕的面前行过,步伐整齐划一,倒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晚宴安排在了第二日,禾曦倒是因着身体的原因并未出席,西太后佯装不知情的问道:“怎的不见那位穆姐?”
宁奕进退有礼的笑道:“她月份大了,行动不便,臣便留她在府内了。”
西太后唇角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但是转瞬便转为关切的意味道:“也是,眼看着也要八个月了吧,女子生产最为凶险,虽说八个月也未临产,但是还是心些,摄政王年轻,府上也没有姬妾,想来也是没有经验,这样吧,晚些时候,哀家送几个年长的嬷嬷去你府里,时刻帮衬着些。”
宁泓微微蹙眉,他自是知道母后和宁奕之间的嫌隙的,母后这么做,分明就是光明正大的往摄政王府里面插人。
他刚想开口,便见到宁奕起身出列道:“谢太后娘娘——”
西太后许是也没有想到宁奕能答应的如此痛快,怔了一怔,倒是老王妃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身子,道:“太后姐姐真的是宽厚仁慈,算起来,宇儿同摄政王也算是堂兄弟,只是老身却不知道何时有了摄政王妃了?”
此话一出,殿内便想起了窃窃的笑声,像是细的蚊蝇在耳边翁鸣作响。
坐在上首的江怜儿有些不忍,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紫珂见状,忙捧了一杯牛乳茶上前微微扬了扬声音道:“郡主,您尝尝这牛乳茶?可是世子从南面特意带过来的,甘甜可口呢——”
江怜儿现在哪里有心思尝什么牛乳茶,但是既然说了是宁宇带来的,也不好无礼,草草的抿了一口,淡淡的道:“甚好。”
随即便听闻宁奕波澜不惊的道:“回老王妃的话,还未曾立妃。”
只一句,便也不多言,任由着老王妃猜测。
老王妃面色一僵,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也是四两拨千斤一般,将自己下面得话噎了回去。
若是她再问下去,便显得自己多事了,宁宇看出了自己母亲的尴尬,适时出声道:“母亲,您还给太后娘娘备了礼,怎的忘了?”
老王妃恰到好处的拍了自己一下,道:”瞧老身这记性,老姐姐,前些日子,我在王府的库房中寻得一物,想来是当年先帝的遗物,王爷走到突然,想来也是没来的及告诉我们母子,不过好在保存完整,这次进京,我便带进来了,物归原主,聊做纪念罢了。“
她对着一旁的侍女微微点头,随即便让人抬了一个陈旧的红漆楠木箱子上来,有几处红漆已然剥落了,就连锁着箱子的铜锁也有些锈迹斑斑,想来真的是有了些年岁了。
老王妃亲自从那袖中取出了钥匙打开,可见重视之意。
但是西太后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惊得从凤座上站了起来,翦水秋瞳间隐隐有晶莹闪动。
宁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漏出如此神色,也不禁看向了呢木箱中的物件,是一个护心镜,赤金打造,与众不同的是,那上面雕刻的纹路竟是五爪雄鹰,那是西凉的太子才有资格佩戴的。
宁宇起身走到老王妃的身边,双手恭敬的将那护心镜捧出来,呈过头顶交到了西太后的面前,一声不吭。
宁泓见西太后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隐隐有些颤抖,试了几次,竟然都没有抬起来,心中已然有了猜测,这东西应该是自己父皇的。
西太后自从西凉王薨逝,在人前便一直是雷厉风行,甚至有些偏执孤傲的样子,何时有过这样的脆弱,但是此刻,她脑中却什么都想不起了,只有多年前,与西凉皇未登基前的恩爱欢好,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候,纵马驰骋,肆意遨游,如今被捆锁深宫,四面钳制,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她的手缓缓的扶上了那带着岁月痕迹的赤金的镜面,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几乎是砍在那雄鹰的脖颈之上,她感慨道:“先帝曾经大的多次的同哀家提起,那次战役的凶险,他与康亲王,几乎孤立无援,最后还是老王爷孤注一掷,兵行险招才得以脱困,但是也因此二人都身受重伤。这块护心镜上的刀痕,便是那次留下的。”
听到西太后提及已经故去的夫君,老王妃也无限唏嘘,不禁红了眼眶,看向西太后的眼神也带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那是一种属于女人之间的理解和宽慰,她们有些相似的经历,也有着相似的心境和坚持。
两人对望,苦涩一笑,关系瞬间便拉近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