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棋颇有些兴灾乐祸,看着一样一样认真清点的锦香,悄悄对小闲道:“她可真敢,连郡主都敢招惹。”
小闲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书棋讪讪的笑了笑,没话找话道:“你的厨艺跟赵嬷嬷学的吗?赵嬷嬷很严厉的,你怎么说动她的啊?”
小闲不咸不淡道:“投缘吧。”
书棋哦了一声,还要找些话来说,小丫鬟跑来道:“书棋姐姐,夫人唤你。”
“夫人唤我?”书棋大喜,来不及细问,扭头就跑。
小丫鬟是院里的人,小闲和锦香吃茶吃点心时,她跑前跑后端点心添水,可见是锦香的人,有些话,锦香并没有避开她。
真的是陈氏找吗?小闲转头望向起居室,那里传来锦香不绝于耳骂人的声音,郡主她自然是不敢骂的,这会儿骂的是小丫鬟。
“三郎君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屋里锦香的声音像被剪刀剪断,随即一个身着大红棉袄的人冲了出来,声音也变得温柔动听:“郎君回来了?不是说去莳花馆么?”
此时不过午后,距天黑还早呢,去莳花馆怎么可能一个时辰不到就回。一定是小厮们听错了,郎君可不是纨绔,怎么会去那等腌脏地方。锦香堆起甜甜的笑。
从叶启面上看不出喜怒,直接进书房去了。
顺发过来问:“书棋姐姐去哪儿了?怎么没来侍候?”
锦香倒了茶来,冷冷一笑,道:“不知攀谁的高枝儿去了。”
顺发一怔,回头望了望书房门,天气冷,门口挂着厚重的帘子,不知这话,郎君可有听见?
锦香掀帘进去了,嘀嘀咕咕不知跟叶启说什么。
书棋脸黑如锅底,气势汹汹大步进来,站在院中扯着嗓子喊:“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做下这等下贱勾当骗我。双儿,给我滚出来。”
垂手站在廊下侍候的,收拾来往搬抬贺礼的,洒扫院子的,闲下来说话聊天吃东西晒太阳的,全都呆若木鸡,怔怔望着她,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书棋摸摸脸,看看手,脸上没有炭灰,再看看衣襟穿着,虽然刚才当着贵妇们以及各家的嬷嬷丫鬟的面被骂得狗血淋头,再被罚去扫大门,身上的衣衫还是齐整的。可是大家为什么这样看她?
“双儿,给我滚出来。”她没有细想,只是怒喊骗她去夫人跟前的小丫鬟出来见她。
双儿把她骗走后不知跑哪儿去了,哪里会在院里等她回来。
“好了!”锦香掀帘出来,板着脸喝道:“郎君读书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郎君在读书……
书棋呆住了,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看她像见了鬼。
“郎君,实是双儿这死丫头骗我说夫人唤我,我才会冒冒失失去夫人跟前回话的。”书棋跪在叶启面前,不停磕头。
叶启斜倚案几,懒散坐着,脸上一层如胭脂般的绯红,可见酒意未散。
“你去汪嬷嬷处分说吧。”他懒懒道。
书棋哇的哭出声来,泪流满面道:“奴婢真的冤枉啊。”
小闲端了醒酒汤进来,瞥眼见跪坐在叶启身侧的锦香脸上又得意又活该的神色,看了书棋一眼,默默把醒酒汤放下,转身退出来。
锦香能长居一等大丫鬟之位,而且是唯一一个一等大丫鬟,确实不简单。任书棋蹦得多欢,她只不过伸出一根小指头,书棋便万劫不复。
汪嬷嬷还是来了,和气地要见叶启。
锦香客气地道:“不巧,三郎君吃了酒,已经歇下了。”
宴席上,损友们一个个拼命灌他酒,有那一起妒忌他的,打着恭贺的借口排队上来敬酒,总之,他吃了许多。席散损友们又叫嚷着要去莳花馆,只好一同去了,此时松怠下来,酒意一阵阵往上涌来,好在吃了醒酒汤,头倒不怎么痛。
汪嬷嬷是来告知书棋的事的,道:“可要再买几个丫鬟过来侍候郎君?”
三郎君对院里的丫鬟挑得可严了,并不是随便便能进得了的,府里的下人虽多,不一定有能入得他眼的,不如着人牙子挑几个出色的来。
锦香道:“待回过三郎君,若要添人再麻烦嬷嬷。”
两人说着话,汪嬷嬷无意中看见小闲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向她微微一笑。
小闲微笑点头回应。
锦香便道:“这位是新来的小闲。”又对小闲道:“快给嬷嬷行礼。”
小闲刚曲膝,汪嬷嬷已笑道:“不用。闲的时候回去看看老赵,她常常念叨你。”
听见这话的人,无一不心里浮起异样,赵嬷嬷对小闲可真好,连带着汪嬷嬷对她也和善。
锦香亲自去书房打扫收拾,叶启得知后,让顺发接手。
顺发看锦香面色不好,宽慰道:“郎君是看姐姐太忙了,生怕姐姐累坏了呢。”
锦香才笑了,道:“哪里有那么忙啊,不过是日常这些事。”
书棋虽然是个丫鬟,一直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大门口递贴子求见来往的人多,须时刻打扫,要不然车马经过,北风刮过,尘土飞扬的,像什么样子。可是半天扫把抡下来,双臂酸痛得抬不起来。
膀大腰圆的仆妇嫌弃地道:“没有娘子的命,就不要学娘子的做派,你现在不是郎君屋里的使唤人了,装什么上等人!”
书棋眼中的泪滴落尘埃,更惹来仆妇的白眼。
夜色深沉,重台楼阁隐入重重夜色中,到处静悄悄的。一间炭火烧得旺旺,暖烘烘的厢房中,一个中年妇人倨傲凭几而坐。
“嬷嬷,求嬷嬷救我一救。”书棋跪在江嬷嬷面前,不停磕头。
江嬷嬷慢慢端起面前的茶饮吃了一口,听着眼前砰砰的磕头声柔弱的哀求声,半晌,缓缓道:“你丢了卢国公府的脸面,落了夫人的面子,我怎么救你?又怎么救得了你?”
书棋额头一片乌青,瘀血渗了出来,垂下泪眼,道:“嬷嬷可知锦香是谁的人么?”
江嬷嬷眼曝精光,倏忽敛去。
“自然是三郎君的人。”她语气低沉,淡淡道。
那是自然,若不是三郎君的人,怎么能做三郎君的贴身丫鬟,掌管三郎君的体已。可是,在跟三郎君之前,她又是谁的人,她父母亲戚可是在府里做事的。
书棋应了一声是,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再说。
良久,江嬷嬷抬了抬手,道:“下去吧。”
书棋重重磕了个头,悄无声息退出厢房。
江嬷嬷一口一口把茶饮吃了,不知坐了多久,听着外面的更鼓声,面露笑容,自言自语道:“小丫头倒鬼精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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