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灰色影子化成绳子,一股脑地绞上了白水的脖颈,下一秒要将他绞杀在密林中。
“白水!你醒醒!醒醒啊!!”元竹桃木剑劈下,灰色绳子呻吟一声,没了影子。
地上飘落一支白色羽毛,白色羽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在枯叶丛上点亮一瞬,转眼便没了光亮。
白水此刻也悠悠回神,他听见元竹在叫她,纸扇骤起,大风呼地卷走环绕在他身边的灰色影子。
“小师姐,你没事吧?”白水跳下木桩子,挽住元竹的手,将她打量一番。
元竹手持桃木剑,摇摇头,靠近白水,侧身看着一边的动静。
灰色的影子随着那道影子的破灭,旋即消失在原地。
密林中,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两三声鸦叫,割破耳膜。
元竹:“没事没事,小师弟,我觉得……我们可能来到了一个幻境当中——”
白水蹙眉,殷红的唇褪去血色,摸着下巴,道:“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不错。”
“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林子里,天知道那些灰色影子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很是瘆人。我听那嗓音,是一个孩童的声音……小师弟,你说,他会是不是这里已经死去的魂灵?”
白水摇摇头,立刻打消元竹的这个假想,道:“魂灵不会像他们这般任意地飘荡在这里。所有已经亡故的魂灵皆由冥界掌管,冥界与仙界,人界之间的道路早在万数年前被羿神所毁。”
“像魂灵那种生物,是绝对不可能飘荡在这里,随意地蛊惑神仙杀生。这些连实体都没有的低等魂灵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杀伤力的。”
“幻境背后之人,若是想让他们来大开杀戒,怕只是做梦!这林中有异,小师姐你切忌不可离开我的身边。”
“小师弟,你是不是认识——”元竹缓口气,接着说:“认识那个小孩子?”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连续的发问搞得白水心头发闷。
但是,饶是他绞破脑汁都想不起来半分。
白水附身,捏起那那片白色羽毛,白色羽毛一碰到他的手指,整片羽毛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羽毛颤抖着剧烈,白光忽闪忽闪的,映白了白水的眉眼。
白水狐疑着,把白色羽毛放入袖中。
突然,一声凄厉得似鸿雁的哀鸣长啸而来。
密林中的景物瞬间大变,干枯的泉眼,腐烂的树木,飞快地碎裂碎成片片白羽,消失在元竹和白水两人的瞳孔中。
一阵晕眩后,大漠荒荒,闯入眼帘。
大漠中,一个状似狐狸的小动物一爪一个脚印地缓行在黄沙之上,背后的白色羽翼轻轻地扇动着些许风,来驱散令人烦躁的热气。
它所行一步,遥遥的长链脚印之后,一棵棵仙人掌次第焉下脑袋,变得干枯。
元竹别桃木剑于身后,扭头看向旁边的白水,“小师弟,你看那只小狐狸像不像水六儿的那只?它居然也有一双白色的大翅膀啊——”
白水苍唇颤抖着,连说出去的话都在颤抖,“像、像啊——”
它岂止是像水六儿的那只小狐狸,它们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小狐狸走着,走着,背后的白色羽翼渐渐褪去……
紧接着它慢慢地褪去狐狸身,变成了一个披着一张狐狸皮毛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如包子一样,很是可爱。
元竹不由得走上前去,弯腰揉了揉小男孩的乌黑头发,笑吟吟地搭话:“你这只小狐狸,是哪里来的?你的爹娘亲人呢?”
小男孩后缩一步,漆黑的眸子里渗透着恐惧。
他冲元竹咒骂着令人听不懂的语言,看起来很是生气。
他的身体随着破骂,开始变得虚无,虚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元竹靠拢。
“嗳,你这只小狐狸倒是奇怪……难道你不喜欢我碰你脑袋吗?”元竹停下手,蹲着托腮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嘴里依然在嘟哝着让人看不懂的语言,那些语言化成一张张白色字符,穿破热风往上空飘去,再倏忽地从苍穹飘落,飘落至元竹的身上。
白色字符如一条条锁链,迅速地笼罩住元竹。
可惜的是,那字符是白色透明的,元竹压根看不见半分。
白水脑袋一阵抽痛,记忆里一只类似于眼前的小狐狸正朝他笑着……
它的爪子上沾满了鲜血,就连那背后白色的羽毛都被染成了赤色,如从血池中淬炼而成。
白水捂住脑袋,喝住元竹,“小师姐!快点离开它!快——”
元竹转头,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白水痛苦的面容,“为什么?”
白水急忙甩袖,纸扇入虚鼎,一把拉过元竹,说:“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快走!应该是有人在这动了手脚!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或许也都是假的……”
元竹被他扯着袖子,刚想站起来。
小男孩冷不丁地拽住她的右手,墨瞳里既温和又愤懑,“你啊——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好久了……他们都不和我玩,没有人肯要我——”
小男孩带了哭腔,配上潸潸而落的眼泪珠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哭着哭着,墨瞳骤然间变得空洞,成了两个黑色的洞。
元竹正对上他的黑洞眼,一股强大的吸力猛然将她拖了进去。
背后,有白水焦急的大喊大叫,“小师姐!小师姐!师姐——”
末了,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卷黑夜扑面而来,胸腔的沉闷让她喘息困难。
咽喉也干渴得像是有蚂蚁在爬。
热,真是热得让人窒息。
她在哪里?谁来救救她啊?
一口水就行,一口水就行。
“你小子,怎么一个人呆在这片沙漠中?你的爹娘呢?”刺耳如刀刮青瓦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说话间却又饱含着殷殷关心。
一股凉流顺着她的咽喉淌入肠胃。
不那么热了,不那么热了,真好哇,真好……
是水的感觉,是水——
元竹挣扎着,缓慢地睁开眼。
一个手拿着羊皮水囊的糙汉子蹲在她的身旁。他一看他醒来了,脸上的刺胡须都笑了起来。
糙汉子长叹一口气,右手拿着羊皮水囊,左手托着她的背部,问:“你小子,可算是醒了。倒是还没亏我这救命水,怎么,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元竹点头,想要推开糙汉子的手,但是浑身又疲软得很,只能虚弱地回道:“好点了,好点了——”
她话一说出口,却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还是一个小男孩的稚嫩嗓子。
元竹脸色刹时变得不自然,她掐住嗓子眼,只发出了几声“呜呜”,一如既往。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怎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我看你脸色还是差得很,再来点?我这里还有一些水——”糙汉子摇摇羊皮水囊。
元竹摆摆头,掐着嗓子,不可思议地说:“不用,谢谢。”
“对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寸草不生的荒漠,除了当地居住的人,也就我们这些商旅来往了——我看你一身狐狸皮的衣服,你是从那个部落来的?你爹娘呢?”
“啊——?”糙汉子问道。
元竹摇摇头,摸着身上光滑柔软的狐狸皮,再看着自己小小的巴掌,满脸不解。
“你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吗?你的水很好喝。是从哪里取来的?”元竹眼睛蓦地睁大。
不,这不是她说的话。她本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糙汉子将那个羊皮水囊扔给元竹,又从骆驼身上解下一个水囊,大口地喝了起来,一抹嘴巴子,道:“你往西边一直走,差不多就能够走出沙漠了。只不过这里风大,难免迷了方向。我们也正要出这个沙漠,你上来,我们捎你一程——”
没等元竹回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骆驼的一条腿后面钻了出来,嗲声道:“阿爹,我才不要和这个小屁孩一块走!大大不喜欢他!他浑身一股子狐狸骚味——”
糙汉子冲元竹憨憨一笑,把后面藏着的小孩子拎着衣领子给揪了出来,斥责,“你这个臭小,也敢跟你老子这样说话?!你老子要带谁走,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半人高的小男孩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阿爹我不允许你再让别人过来——先前,阿爹你允许一对老夫老妻跟我一块走,可是然后呢?他们不还是冲着我们的钱去?顺了我们的钱财,拿着就跑路了?”
小男孩说起来还头头有道,仿佛他才是老大,那个糙汉子才是他儿子。
糙汉子哈口气,狠弹了小男孩脑袋壳子,训道:“你个屁大点的臭小,你懂什么?!要是以后你遇了难,你怎么办?”
元竹呆在一边很是尴尬。
她现在气力也缓了过来,摇晃着站起来,朝二人作了个揖,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没事了。谢谢你们,我自己走出去就行了。”
奇了怪了,按照她的秉性,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要是她的话,她自然是能软则软,让别人把她带出去。
她可不想呆在这个小破地方。
小男孩抱着头,可怜巴巴地瞪着他家老子,委屈得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你们这里面的水是哪里来的?好生甘甜啊——”又一句话突如其来地从元竹的嘴里说出。
那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又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要说的话!
元竹打量四周一眼,四周除了这父子俩和一头家养骆驼,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荒漠。
她缓缓地从眼前的景象里跳出思维。
既然她在这里,那她的小师弟白水呢?
不对不对,他没在这里,以他那般说起来堪比八卦婆的嘴,他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来找她唠嗑呢?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这里,有古怪。
糙汉子瞪了小孩两眼,对元竹说道:“这泉水是东边姑逢山林子里的。可好喝哩——你小子,要是想喝那水的话,你大可往东走。往东也能出了沙漠,只是东边的出口离这里有些远,远不如走西边出去得快……”
“没事,我往东边走也无妨。”
糙汉子拍拍脑袋,一手拉住他儿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两句,“这大漠中常有异象丛生,你这个屁大点的臭小子当真不和我们一块走吗?”
元竹摇摇头,回绝:“不用,谢谢两位递水之恩,我就不麻烦两位了。”
糙汉子无奈地看了元竹一眼,从骆驼上解下另一个羊皮水囊,抛给元竹,道:“大漠凶险,我这里有不少泉水。你拿着走吧——也好过渴死在这里——”
元竹接过羊皮水囊,谢过糙汉子,与那一大人一孩童背向而去。
热风逼人,铜铃渐远,隐约有一问一答隔着黄沙袭入耳中。
“阿爹,那个一身狐狸骚味的小屁孩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阿爹,你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居然还把我们最后一羊皮水囊给了他?”
“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嘛,等出沙漠就有无数的泉水了,留着它也没用。倒不如留给需要它的人。”
“阿爹——”
“咋?”
“那个、那个——他会不会有事?”
“嘿呦,你这个臭小居然还会关心人了?刚刚不是还嫌弃人家嫌弃得很吗?”
“先生说过,此一时彼一时。算不得的——”
“不知道,看他的造化吧。希望一切平安就好……”
声音远了,远了,再也听不见了……
这片荒漠,一如既往的安静。
元竹身后的仙人掌从顶端慢慢地干枯,上面的细针也一根根地脱落下来……
大漠上空,天空阴沉,空气渐渐燥热起来,热流涌动在眼前,飞沙骤起。
一时间,黄沙蔽日,大风刮过,聚沙成塔,一场龙卷风从天际呼呼着狂涌而来——
风云大变!
元竹抬臂,前进困难,狐狸皮猎猎作响,险些要撕裂了下来。
怎么回事?
黄褐色的龙卷风携着热流滚来,元竹发丝飘成水藻。
终于……黄沙蔽目——
刚清醒没几分钟的她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已置身于密林中央。
密林中央,树木葱翠,一眼泉水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水,水向泉眼四周涌去,翻涌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