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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獠牙(1 / 1)

鼓点声中,梁军战船缓缓移动,向着前方彭城城头接近。

此刻,彭城守军严阵以待,一座座敌楼、箭楼上弓箭手准备就绪,城头已经备好大量滚木礌石,又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那是大釜里熬着的金汁开始翻腾,守军要以此盛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援军已经抵达,所以彭城守军士气高涨,没有人认为梁军可以破城,而是认为对方会重蹈当年覆辙,寒山一场大败,溃不成军。

看着南边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梁军战船,守军将士的斗志熊熊燃烧:来啊,来啊!一会,火矢、金汁管够!

此时刮的是东南风,金汁的气味向北飘散,位于南面的梁军当然闻不到。

不过,用望远镜观察城头情况的李笠,看见城头守军一个个塞着鼻子,猜都猜得出城头大瓮里熬的是什么。

金汁、滚木、礌石,是守城必备之物,他的将士那么珍贵,怎么能白白填在攻城战里呢?

正如骑兵无法攻城那样,战船,正常情况下,即便能靠近城墙,也无法攻城。

所以,彭城守军,以及西边围观的援军,一定是这么想的。

李笠收起望远镜,看向副将武祥,点点头:“开始吧。”

武祥点点头,开始下令:“准备攻城,准备攻城!”

唢呐声起,蜂拥而来的梁军战船,开始按计划行动。

李笠听着唢呐声,有些恍惚。

寒山堰成,开始蓄水时,李笠真的只是佯攻彭城,可后来,他改主意了。

前不久,他收到了两个消息,震撼不已。

其一,第二拨齐国援军南下,其主帅段韶,是当今齐国皇帝的表兄,齐国太后的亲外甥,为齐国第一贵胄。

第一贵胄,这是什么名头呢?

段韶之父段荣,为第一代晋阳霸府武勋的核心人物,也就是‘首席大将’;而段韶,是高欢亲自指定的‘接班人’,为第二代晋阳霸府武勋的‘首席大将’。

也就是说,这位段将军,是名副其实的齐国“军方老大”。

可称定海神针,国之栋梁。

如今率军南下,帐下兵马的战斗力,天下一流。

由此可见,齐国要把梁军赶到淮水以南,之后,或许会考虑和谈。

其二,建康城里,鼎鼎有名的同泰寺,先帝三次出家的“皇家认证佛寺”,最近重塑佛像,其他几个佛寺也如此。

据说,累计耗铜近八十万斤。

消息传来,李笠一夜无眠。

这个时代,铜就等于钱,八十万斤铜拿来铸钱,做军饷发放给保家卫国的将士不好么?抚恤阵亡军人家属不好么?

减免百姓赋税不好么?

拿来铸佛像?

虽然这八十万斤铜,未必是鄱阳运来的铜,但从总量上来说,等同于鄱阳去年上缴的百万斤铜,大部分成了建康佛寺里的佛像。

那么,从今往后,鄱阳出产的铜,会有多少拿来铸大小佛像?给多少佛寺装点门面?

铜是这么用的?铁钱的弊病之深,朝廷又不是不知道,有铜不拿来铢钱恢复币制、操练兵马,拿来铸佛像?

明明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么变了味?

皇帝为何如此行事,李笠大概猜得出来,那就是持续先帝一贯的政策,想要靠佛教稳定人心:

让百姓忍耐现世的艰苦,忍了这一世,来世就能享福了。

也就是要达到所谓“维持社会稳定”之目的,那么,八十万斤铜用来铸造佛像,就是维稳的开支。

从这个角度来说,皇帝做的不能说错,符合统治阶层的共同利益。

所以满朝文武的态度总体而言是默认,但李笠认为,这是饮鸩止渴。

佞佛的后果很严重,因为佛寺占据大量劳动力和田产,却不缴纳赋税、承担劳役,佛寺越多,国家的税收和人力资源的流失就越多!

想到自己努力开源的结果,就是增加朝廷可支配的‘维稳资金’,各地佛寺有‘财政拨款’给佛像‘做保养’,李笠觉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

努力白费了,那我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他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节下?”武祥见李笠面色铁青,关切的问,李笠捏了捏鼻梁,实际是用手挡脸,以便让表情恢复自然,毕竟左右还有许多人。

“没事,我在想,齐国援军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破城,会是什么表情。”

李笠淡淡说着,心中那叫一个不爽。

自己殚精极虑拟定的策略,劳心劳力来身体力行,结果努力之后的收获,低于预期太多。

武祥大概知道李笠这几日睡不好的原因,也不多说。

他知道发小似乎下了决心要做一件大事,所以,大伙就挽起衣袖,大干一场。

鼓声愈发急促,李笠的心跳也愈发急促,看着前方彭城,下定决心。

现在,他改主意了,什么联齐西攻,什么攻破彭城会刺激齐国,都不重要了。

只有自己的前程,最重要。

现在,他要做一件大事,那就是“当众行凶”。

如果把彭城,比喻为一个冷傲的冰山美人,可称“彭城公主”。

如果把率军南下、增援彭城的段韶,比喻为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那么...

当白马王子要救彭城公主,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时。

我,要当着你这个白马王子以及众多护卫的面,把“彭城公主”给办了,让有情人亲眼目睹!

。。。。。。

“放箭,放箭!烧死他们!!”

呼喊声中,彭城守军射出大量火矢,将靠近城墙的梁军战船点燃,一张张高耸的船帆,本来就是很好的靶子,火矢射中之后,立刻燃起大火。

因为吹的是东南风,所以位于下风向的守军,是在五十步距离上开始射火矢,只是射了三轮,就把梁军战船悉数点燃。

眼见着一艘艘船烧成火炬,守军欢欣鼓舞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船帆易燃,可这些船帆也太易燃了。

正常情况下,火矢射中船帆等易燃之物,火是慢慢烧开的,结果这些梁军战船的船帆,火矢刚射中,瞬间就燃起来,仿佛浸了火油。

没有人会给船帆浸火油,除非...

眼见船上梁兵纷纷乘小船开溜,而燃成火炬的大船乘着东南风撞向城墙,督将们回过神来:“火船,这是火船!”

大量火船乘风而来,直接撞在城墙边上,高高的桅杆带着燃烧风帆倒下,直接靠在城头,如同柴禾一般靠在灶台上,烟熏火燎,燎得城头一片混乱。

随后惊雷炸响,接连几声,震耳欲聋。

彭城城南一截夯土城墙,瞬间被火光和浓烟笼罩,这动静之大,让方圆十余里外的人们都能听见。

大量土块、木屑飞散,城头守军只觉地面颤抖,仿佛整段城墙被无数人用大锤敲击。

待得浓烟散去,水声大作。

灰头土脸的人们定睛一看,却见城墙垮塌一大截,兵卒伤亡惨重,大量河水正从破口处涌入城内。

先前,梁军在下游寒山筑坝时,守军就知道对方要蓄水灌城,于是堵上各城门,把城墙变成堰坝,避免河水灌入。

但如此一来,降雨无法排出,所以城内已有积水,只是水位没有城外那么高。

现在,宛若堰坝的城墙垮了一段,城墙外的水汹涌而入,冲刷着破口,让这破口的夯土城墙继续垮塌、破口增大。

回过神来的守军试图堵口,将城头堆积的滚木礌石往破口扔,但破口颇宽且水流激荡,根本就堵不住。

很快彭城里一片汪洋,城内外水位差开始缩小。

破口处水流渐缓,守军试图再次堵口,却见一艘船冲了过来,顶着箭雨,径直撞向破口,船身刚过一半就打横,刚好卡住破口。

如此歪打正着,正合守军之意,眼见驾船梁兵跳水逃生,弓箭手纷纷放箭,要将这些大胆狂徒射死在水中。

就在这时,惊雷再次炸响,破口处浓烟滚滚、火光闪烁、水花四溅,附近守军被浓烟和火光吞没,城墙又垮塌些许。

破口变得更大,随后而来的梁军战船,蜂拥而入。

城南守军伤亡惨重,别处守军急忙赶来,有的涉水前进,却行动缓慢;有的沿着城头过来,想要增援城南守军。

但涌入的梁军战船越来越多,又有大量梁兵占据破口,登上城头。

李笠看着外城已经攻破,黄?、彭均等将领带着兵卒驾船杀入城中,很满意。

官军在淮南以及淮北收复之地募集勇壮,又有豪强起兵响应,所以兵力相对充裕,此次参与攻城的兵卒,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人,所以,他耗得起。

彭城有内城,强攻的话,伤亡不会小,所以李笠觉得既然自己决定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彭城里又有巨响传来,随后欢呼声渐渐响起,回荡在彭城上空。

此战几乎把火药用光的李笠,一点也不觉得心疼,攻彭城这种要地,就要舍得下本钱。

看看漫天晚霞,看着水面上支离破碎的晚霞倒影,再看看西面远处的齐军大营,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惊雷破彭城’一事太过惊悚,他得找借口掩饰,但现在很想知道,在岸边看着彭城失守的齐军将帅,是什么心情。

来自南方的猛兽,能够召唤天雷,现在露出了獠牙,你该怎办?

齐国首席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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