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
连声轻唤在屋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很坚持。显然是铁了心要将沉醉其中的人给唤醒。
霍容与暗暗叹息了声,慢慢调转视线,循声望去。
秦立谦正立在不远处,语气恭敬,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双眉紧拧,在霍容与和秦楚青间又看了一眼,方才说道:“多谢王爷抬爱,实在惶恐。只是小女性子顽劣,实在当不起王爷如此青睐。”
听秦立谦说秦楚青‘性子顽劣’,霍容与抿了抿唇,甚是不悦。
不过,念及他是秦楚青的父亲,到底将这怒气压了下去,并未即刻发出。
“没有。”霍容与留恋地朝她看了眼,道:“她很好。”
见他如此刻意维护秦楚青,秦立谦的脸色愈发黑沉了两分。
霍容与自是发现了秦立谦的变化。不禁唇角紧绷,清清冷冷地回望过去。
秦楚青不知这两人先前还相处得不错,怎地一下子气氛僵硬起来。
她将手中杯子搁到旁边几案上,笑道:“不知王爷给小六请来的武师父,何日可来府授课呢?”
听到她的声音,霍容与紧抿的双唇微微勾起了个柔和的弧度。
秦立谦发现了,眉端拧得更紧。
“他需得准备两三日方能前来。”霍容与定定望着秦楚青,道:“阿青稍等几日。”
“好。”
秦楚青笑着应下后,方才发现霍容与身边不远处,二老爷和三老爷正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
她不是吃闷亏的性子,没道理被人这样死盯着瞧了,却当做没看见。当即问道:“二老爷三老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三老爷秦立诚望一眼霍容与,扭头说道:“没有。”
秦二老爷却是答非所问,绽开了个温和的笑容,借机问道:“青姐儿和王爷关系很好?”
秦楚青暗嗤一声,正欲出言顶他一句,谁知霍容与却淡淡地朝她这边望了眼。
不知为何,她愣是看懂了他这是不让她回答、让她把此事交给他处理。
疑惑地滞了滞,秦楚青到底没有开口。
“本王与她颇为投缘。”霍容与简短答完,为秦楚青着想,到底是又不甘不愿地加了句:“家弟与她也很是投契。”
谈及霍玉鸣,二老爷秦立谨的脸色骤然变了变。
当初他儿子秦正磊诬蔑秦正阳的事情被揭穿后,霍玉鸣扬鞭抽了秦正磊三鞭子。
那三鞭子可够狠的……直让秦正磊好几天下不了床。端午节参加龙舟赛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走不太顺当。
二老爷抬头望一眼霍容与,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自扇几巴掌。
——弟弟都那么凶残了,兄长的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怎么看到这人出众的相貌和高华的气度,就忘了儿子受家法一事?
那分明就是这敬王指使人做的!
秦立谨衡量片刻,终究是没敢继续贴上去。低眉敛目默默退到旁边去了。
三老爷见二哥被吓到,没再继续坐视不理。但也不敢惹怒了这煞神一般的敬王,只得抬手拍了拍秦立谨的肩膀,以示安慰。
霍容与感觉到了自己与这环境的格格不入。
其实,不只是现在。
就算是在前世,就算是他统领着千军万马或是一个国家,能和他私下里熟悉起来的也没有几个。与他真正交心的,更是只得阿卿一人。
左右目的已经达成,不只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还和她说了好几句话,他已经满足。
往后同在京中,有的是相处机会。
“我走了。”霍容与对秦楚青简短说了句,朝众人颔首示意了下,举步往外行去。
屋内人面面相觑。
这位真是个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点征兆都没。
难怪人人都道敬王不近人情不懂礼数。
可不就是这样?
不过……
人家也很有这样做的本钱就是了。
秦楚青看着霍容与这好似太过自我的表现,却是莞尔。
——又是个擅于统领掌控全局,却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家伙。
因着和故人那些相似之处,秦楚青对他倒是十分包容。看他如此,不禁唤道:“王爷。”
霍容与脚步猛地一停。
秦楚青含笑说道:“多谢王爷相助之情。”
霍容与回头朝她点了下头,道了声“没甚么”,又继续前行。
只是在他转过头的瞬间,秦楚青隐约看到,他面上貌似浮起了一层极淡的微红。得亏了他皮肤白皙,不然就算她这样好的观察力,怕是也看不出来……
王爷的身份搁在那儿,他要走,不论是惊恐的人亦或是害怕的人,都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去送一送的。
秦立谦脸色铁青不愿和霍容与多说话。
身为世子,秦正宁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担起了和霍容与搭话、领着众人送他出门的重任。
好在秦正宁学识颇佳博览群书,性子也极其温和。面对敬王的孤傲气质和沉默态度,丝毫也不退缩,越挫越勇。一个话题霍容与没有理会,他就迅速换了另一个。
当扯到开国元勋、提及镇国大将军时,霍容与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了声:“她很好。”
秦正宁便松了口气。
他正欲照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霍容与却是突然驻了足。
秦正宁抬眼一看,垂花门到了。女眷们要回去了。
他正要回头叮嘱妹妹几句,霍容与却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回身朝后看去。
望见秦楚青的身影,见她正朝这边看过来,霍容与唇角轻扬,问道:“可还记得那次所说之事?”
“记得。”秦楚青知道是答应请他吃饭的事情,笑道:“答应了自然不会忘。”
霍容与唇畔的笑意深了些许,“那好。我等着。”
他朝旁望去。
莫天即刻现身,恭敬朝他行礼。
霍容与朝莫天伸出手来。
莫天赶忙从怀里掏出一物,捧到霍容与面前。
霍容与拿过那物,走入自动分开一条路的人群,缓步行至秦楚青身旁,将它递到秦楚青的眼前。
“往后有甚么事情,你可拿了它去王府寻我。”
那是个沉香木所制的腰牌。三指宽,四寸长。毫无装饰,只中间刻了个古体的‘敬’字。
是敬王府的通行腰牌。
看到这个情形,秦立谦的脸色又黑沉了许多。
——男子怎可随便赠送物品给女子?!
可,若说这是私相授受罢,敬王偏就是正大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的。
没甚可指摘的。
若说不是私相授受吧……
敬王还压根没把周围的人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好像就他和秦楚青俩人似的。
跟‘私’好像也没区别了。
秦立谦胸中燃着一团火。眼看着就要爆发,再也压不住,旁边秦正宁上前一步,侧身拦住了自家父亲,温声开了口。
“多谢王爷赏赐!正宁代妹妹谢过王爷了。”
两句话,直接把这腰牌当成是霍容与赏给秦楚青的了。
……倒是个极好的主意。
秦立谦脸色缓和了不少。
霍容与不介意旁人用了何种说辞。左右能让秦楚青安然收下就好。
待到秦正宁接过牌子交给妹妹,霍容与赞赏地朝秦正宁稍一颔首,又和秦立谦说了一声,这便继续前行。
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远,直到消失看不见,女孩儿们这边方才传出一声声松了口气的轻叹。
“真是吓死我了。”秦如莺细声细气地道:“不愧是王爷。那么威严。那么……”
好看。
女儿家不好私下评论男子。这两个字,她还是不敢说出口。
秦如茵冷哼道:“装腔作势罢了。仗势行凶!有甚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身份高来压人么!”
她因脸上肿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瓮声瓮气的,声音也粗了不少。
“收敛些罢!”秦如薇打断了她未尽之言,道:“身份高还不够?皇上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你我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何苦与他硬抗?抛去身份不说……”
她想到霍容与身上带着的迫人威势和眼眸中时常闪过的坚毅决绝之色,摇头道:“总之,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既然惹不起,躲着就是。”
秦如茵不甘心。眼角瞄到秦楚青正往里走,紧走几步就想去拦她。
秦如燕想拉住秦如茵,没能成功。秦如茵却是被老太太给喝止住了。
“你自己说话行事无度,不思反省,还准备一错再错?”
老太太唤人将秦如茵拦住,喝道:“好好回屋待着去!让石妈妈给你上些药!再不赶紧治治,晚些留下伤疤,看你怎么办!”
秦如茵就算脾性再大,也是极其爱美的。
听了老太太说会留下疤痕,她摸摸肿胀的脸,到底是不敢大意,跺跺脚,乖乖跟着石妈妈回了院子。
走了不多时,就听她急切的声音远远传来。
“肯定能治好对吧?什么叫差不多?一定得给我治好了!不准留下任何印子!不然,有你好看的!”
老太太见秦如茵只关注着相貌,没有再因了秦楚青而闹,这才放下心来。转眼望着秦楚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楚青回了屋子,将腰牌交给陈妈妈收起。
陈妈妈是从楚大将军府跟来的老人,自然认得军中惯用腰牌是何模样。再一细看上面的‘敬’字,直接惊呆了。
“姑娘,这……”
“唔。”秦楚青净着手,不甚在意地道:“改天请吃饭的时候会用得上。”
陈妈妈不明白姑娘为何有此一说。但看秦楚青有些疲惫的模样,只得将满腹心思暂且压下,静待姑娘歇息好了再问。
可惜的是,秦楚青在屋里只来得及喝了杯茶,就被秦立谦遣来人给叫去了。
秦立谦正在书房中负手而立。听到秦楚青的叩门声,方才回过身来。让她进屋后,示意将门掩上。
秦楚青知晓他这是有话要谈了。关上门便行至他身前不远处,静等他开口。
秦立谦斟酌半晌,方才问道:“敬王为何会将腰牌赠你?”
秦楚青先前在路上行时也想过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答道:“应该是为了方便我请他吃饭吧。”
“请吃饭?”
“是的。上次他出手帮忙,让我免于被秦正磊泼茶,我便允诺请他吃饭作为答谢。敬王府守卫森严,等闲进不去。我拿了这个,去寻他时应当就没人会赶我走了。”
先前敬王好意赠送姜汁撞奶,让秦立谦对他印象不错。一直想谢谢他,却没机会。
听闻秦楚青因了答谢他而请他吃饭,秦立谦倒也赞同。
只是……
思及今日敬王所言所行,他终究不敢大意。
沉吟半晌,秦立谦说道:“他对你,倒是颇为特别。”
“我俩比较投缘。”
秦楚青如实说道。
她也讲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与霍容与,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存在。
生怕秦立谦再多想,她思量了下,又道:“爹爹莫要多想。敬王其人,应当是不擅长与人私下里打交道,又不爱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故而行事有些与众不同。”
望着女儿澄澈坦然的双眸,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为了女儿,秦立谦还是直言道:“若是一个男子对女子关注太多,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此时此刻,秦立谦颇有些悲从中来。
这些话,本该是由母亲和女儿说悄悄话,教与女儿。偏爱妻去得太早……
想到亡妻的音容笑貌,秦立谦很是哀伤。
不料这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太久,他就被女儿石破天惊的几句话给惊呆了。
“怎会有不同呢?就算是关注太多,男女之间也会有纯粹的友谊的。”秦楚青笑道:“当年太.祖与镇国大将军同进同出、一起征战沙场,二人关系极佳,不也是单纯的同袍之谊么?”
秦立谦看着女儿的笑颜,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他到底顾忌那些话不好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过……
太.祖对镇国大将军纯粹只是同袍之谊?
天方夜谭好么!
仅仅只是兄弟情谊的话,会在听到她故去的消息后当即卧床不起、天下名医诊遍依然无用、缠绵病榻两年就驾崩了?!
当然,这是开国功臣们的事情,他无权置喙就是了。
但若非要说太.祖对镇国大将军一点男女情意都无……
他是一丝一毫都不会相信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