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明,你趋炎附势也就罢了,如今还敢来太学之地?亏你举得孝廉,当真令我等读书人蒙羞,果真乃公羊出身,粗俗不堪,哼。”
杨修身后走出一个身穿博士弟子服饰的儒生。
现在吕煜就在眼前,不骂他两句,都体现不出自己忠君爱国的感情来了。
“公羊庸俗者甚多,但不乏有博学之士,譬如学海...”
杨修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如你们互相辩经,也好分个高低。”
“德祖...”
在一边,陈群满脑黑线,连忙叫住杨修。
“此是我春秋内事,德祖研习尚书,何至于来掺着个热闹?”
陈群一出来说话,杨修也老实起来了。
“长文,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况乎此事还事关司徒,如何能说是你们春秋内事。”
陈群也素有声名,况且他父亲陈纪现在便是左传博士,他日后想要去研习左传,可少不了要陈群帮手。
经传虽然有之,但解释的话语,你若是不得博士面讲,便是给你一本【左传】,你也不知道他这本书要讲的是什么。
“极是。”
博士弟子轻轻一笑,说道:“我看这小子将信也送进去许久了,也不见博士召见,怕你今日过来,也不过自取屈辱罢了,早早离去,莫要丢人现眼。”
王允...
当真是不受人待见。
吕煜轻轻摇头。
不然他一个公羊出身的学生,居然没有一个研习公羊的太学生前来声援。
当然...
也不排除公羊式微,刚不过左传的原因。
但...
这般懦弱怕事,还是提出‘大复仇’的公羊学派?
不过...
公羊怕事,他吕煜可不怕事。
实际上,他吕煜今日来太学,就是来搞出名声来了。
热闹,总是不嫌事大的。
是故吕煜摆了摆裤脚,轻轻说道:“我看诸位是小看了我吕煜?不管是辩经还是辩事,我何惧之有?各位衣冠齐楚,熟读五经,却不知晓礼仪,只想着以势压人?既是如此...”
吕煜轻轻笑了笑,道:“来,谁敢与我辩经?”
一时间...
韩诗校舍外的风都变得喧嚣起来了。
呼呼呼~
杨修微微发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吕煜。
他最好人前显圣了,但你吕公明当着数百太学生的面,指着鼻子大骂不知礼仪...
你这不是找打吗?
果然...
声音变了。
风声变小了,人声逐渐鼎沸。
“好一个嚣张狂徒,竟敢口出狂言,既是要辩经,我来会会你!”
人群中蹿出一个儒雅少年。
“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吕煜对其行了一个古礼,后者一见,只好恭恭敬敬的还礼。
“在下汝南应宇。”
汝南应氏...
这家是出过司隶校尉的,不算高门,也不算寒门。
“既要辩经,还请出题?”
“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德之所助,虽贱必申。义之所抑,虽贵必屈。故附势匿非者无所逃其罪,潜德独运者无所隐其名,信不易之宏轨,百王之通典也....”
一顿引经据典之后,应宇再说道:“僖公二十二年,宋襄公与楚师战于泓,“不鼓不成列”、“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最后大败,受伤而亡身。此是左传记录。”
“而《公羊传》云:‘已陈,然后襄公鼓之,宋师大败。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将这个脑袋不甚清楚的宋襄公大大夸奖了一番,甚至还与贤君文王相提并论。公羊之弊可见一斑,公羊虽盛,不过后人之言,岂是夫子大义?左传乃先人之说,夫子亲言,比之公羊,胜过之犹如皓月比之沟渠也。”
说完这番话,应宇已经是觉得自己稳了。
陈群听完应宇的话之后,也是轻轻点头。
“汝南应宇果真熟读春秋,深谙公羊之弊,此番言论,非大儒不可破之。”
杨修虽然狂妄,但对应宇这番言语也颇为赞同。
“公羊毕竟后人之言,早不是夫子亲意了,我倒是想看看吕公明如何破局。”
“如何,为何不说话了?”
众人见到吕煜不言语,顿时起哄起来了。
“若辩之不出,认输便是,我等又不会拿你如何?”
“左传乃春秋正统,公羊非夫子之言!”
....
吕煜轻轻摇头,笑着反问:“我如何辩不过了?”
他向前缓走两步,说道:“阁下辩经,却只是拿出一处来,如何算得上客观?况左传全书,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
“阁下以己之长攻我之短,确实是好计量。”
应宇听完吕煜的话,很不服气。
“刘向《别录》有言: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起授其子期;期授楚人铎椒,铎椒作《抄撮》八卷;授虞卿,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荀卿授张苍。其间8人单传,约250余年,名录清晰,乃先贤真意,公羊二传都是子夏的弟子公羊高、谷梁赤以口授的方式将《春秋》的微言大义传给后学,经过历代记录传播,早失真意,莫非吕兄觉得先贤之言有错?”
“先贤之言或有对错,不过春秋三传,各有优劣,岂能一言蔽之,一言誉之?”
“吕兄有高言,在下洗耳恭听。”
陈群与杨修也是被吸引过来了。
像吕煜口气这么大的,他们也是很久没见过了。
就算是杨修...
他自己也觉得他没这吕公明这般嚣张。
但嚣张...可是需要本事的。
你吕公明可有这个本事?
吕煜环视众人,仰天大笑,道:
“昔周道衰陵,乾纲绝纽;礼坏乐崩,彝伦攸斁。弑逆篡盗者国有,淫纵破义者比肩。是以妖灾因衅而作,民俗染化而迁。阴阳为之愆度,七曜为之盈缩,川岳为之崩竭,鬼神为之疵厉。故父子之恩缺,则小弁之刺作,君臣之礼废,则桑扈之讽兴;夫妇之道绝,则谷风之篇奏,骨肉之亲离,则角弓之怨彰。君子之路塞,则白驹之诗赋。
天垂象见吉凶,圣作训,纪成败,欲人君戒慎厥行,增修德政......幽王以暴虐见祸,平王以微弱东迁。征伐不用天子之命,号令出自权臣之门。故两观表而臣礼亡,朱干设而君权丧。下陵上替,僭逼理极。天下荡荡,王道尽矣。”
陈群见吕煜说出这番见解,眉头微皱,而那些原本是想要来看笑话的人,一个个也将嘲讽的话吞进去了。
这吕公明...
貌似有两下子。
众人惊诧,而吕煜的话可是像连环弹珠一般,可是没带停的。
“孔子覩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遂书《春秋》。
《春秋》之传有三,而为经之旨一。臧否不同,褒贬殊致。盖九流分而微言隐,异端作而大义乖。《左氏》以鬻拳兵谏为爱君,文公纳币为用礼;《谷梁》以卫辙拒父为尊祖,不纳子纠为内恶;《公羊》以祭仲废君为行权,妾母称夫人为合正。以兵谏为爱君,是人主可得而胁也;以纳币为用礼,是居丧可得而婚也...”
“这...”
陈群与杨修对视一眼,两人都研习过春秋三传,今见吕煜言之褒贬,居然有醍醐灌顶之感。
“好厉害,这吕公明是有本事的人,熟读五经,专精春秋,比之学海,或许不逊多少。”陈群叹了一口气,公羊出了这般人物,对他左传来说可不算是好事。
“学海及冠之时,怕没有此等高论。”
杨修却认为吕煜比何休更胜一筹。
“若论同年,确实如此。”
也难怪司徒让吕公明过来,原是有真本事的。
场间太学生,甚至有的人去韩诗校舍借来纸笔,当场记录起吕煜的言论来了。
不过吕煜虽字字珠玑,但语速却是极快的,让那些记录的太学生叫苦不迭。
“汉兴以来,瓌望硕儒,各信所习,是非纷错,准裁靡定,故有父子异同之论,石渠分争之说。废兴由于好恶,盛衰继之辩讷。斯盖非通方之至理,诚君子之所叹息也。左氏丰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若能富而不巫,清而不短,裁而不俗,则深于其道者也。故君子之于春秋,没身而已矣....”
洋洋洒洒数千字,被吕煜一口气说了出来。
“如何?”
吕煜看向应宇,后者脸色苍白,但眼中看向吕煜,居然全是敬佩。
“吕兄高才,在下远不如之,是我拘泥于一物了,三传各有优劣,应当是博采众长才是。”
好记性有时候太重要了。
嘴炮,也需要肚子里面有墨水啊!
说服了应宇,吕煜大笑两声,向前两步,环视身前太学生,道:
“诸位,可还有前来辩经者?”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风儿又开始喧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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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有事,22号之后会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