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黎明,借着长江岸边浓浓的雾气,这位骑手狠命地往马屁股上抽着鞭子,试图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但是这匹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马,经过几天狂奔,早已累得脱力,突然恢地一声长嘶,马失前蹄,重重栽倒在地。
那骑手身手倒是颇为矫健,在马匹即将倒地的一刹那甩脱了马镫,飞身纵出丈许,避免了被马儿压在身下的命运。他赶紧过去查看,却见马儿闭着眼睛口吐白沫,怎么拽也拽不起来,呼吸渐渐微弱,竟是活活累死了。
“嗨!欲速则不达,老翁早跟我说过,怎么就忘记了!”骑手懊恼地嘟囔了两句,忽觉腹中金鼓齐鸣,并传来阵阵绞痛。原来他已经将近三天没吃东西,若不是一股信念支撑着,恐怕早就饿昏了。
此人看了看死马,长叹一声道:“马老兄,对你不住。按说你驮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我怎么也该挖个坑把你葬了,免遭兽虫啃食。不过我身负重任,现在估摸着也快到了,怎么也得再坚持一下。没奈何,只好把你吃了,大不了你变成马面,早晚哪天来勾我便是。”
说着他便掣出钢刀,一刀削掉马腿。他也不打算点火烤肉,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怕火光引来敌人,索性就这么席地而坐,生着吃了。生马肉又酸又柴,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便吃掉一条。拍拍肚子觉得差不多了,他便一骨碌爬起身,撒开两条腿向东大步流星飞奔而去。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从南京撞到鄱阳湖、又从鄱阳湖撞到洞庭湖的悍将黄得功。自从在岳州与翁玉和王承恩分手,他便拼命向东赶路,打算抢在叛军发动进攻之前赶到湖口,给戚显宗送去叛军行动的情报。
但岳州距湖口甚远,若走水路,长江从岳州便折向东北,至武昌复折向东南,到湖口足有八百余里。黄得功嫌这么走绕远,而且他要隐蔽行踪,也不可能乘船东下,便选择走旱路,也就是从岳州径直向东,穿越湖南进入江西,直接抵达湖口。这段路程大约五百多里,确实比沿江走近了不少。但沿途多是丘陵地带,还要翻越九岭山脉,想在五天之内走完这段路,着实并非易事。
更要命的是黄得功没有马匹,只能步行。饶是他体力和毅力惊人,第一天硬是不眠不休,也仅跑了一百里。照这速度,是不可能在五天之内赶到湖口的。
好在第二天黄昏时,黄得功进入了一座名为白霓镇的大镇子。此地属于湖北崇阳县,是一座千年古镇,人丁兴旺,商贾云集,颇为热闹。其实这里已经被叛军控制,但黄得功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又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进镇时倒也无人留意。
黄得功进镇后先找人打听镇上有没有马,是不是卖。路人以为他是过路的行商,便告诉他有,镇子中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黄得功大喜,一路打听着过去,果然见一条长长的石板街上,两边尽是各色商贩,其中就有卖骡子卖马的。
黄得功赶紧上去选马,不过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原来这些马贩主要是卖骡子的。
骡子这种动物是公驴和母马杂交所生,它的习性介于驴马之间:体型似马,长相似驴,耐力比马强,性情比马温顺,合群,食量还不大,很适合做田间劳作的牲口或是脚力。不过骡子不能生育,又尽干苦力,所以老祖宗造字的时候,以马字旁配个“累”字,十分生动形象地概括了这种不幸动物的一生。
但是骡子耐力虽好,奔跑能力却不佳,黄得功选了半天,才挑出一匹正宗的马。他也不知道民间马卖什么价钱,反正急着赶路,人家说多少钱就是多少。孰料向怀中一摸却傻了眼:原来一路奔跑太急,竟把银子包掉了,现在已是身无分文!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一匹马的价格不菲,黄得功登时就急得冒了汗。不过想想自己肩负的重任,黄得功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先不买马,而是到旁边的小饭馆里点了半桌子酒食,风卷残云,不消半刻便吃了个精光。当伙计要过来算账时,黄得功拔腿就跑,三步两步即来到刚才看上的那匹马旁边,一把夺过马贩子手中的马鞭,飞身上马,二话不说便向东狂奔而去。
“拦住他!他抢马,还吃饭不给钱!”
马贩子和伙计急忙追赶,却哪里追得上?黄得功不由得暗叫惭愧,他本想从叛军手中抢马,但时间实在来不及,这回却是抢了老百姓。只好等平叛以后,抽空再来白霓镇,把饭钱还了。至于那位倒霉的马贩子届时是否还在,也只好不去多想了。
抢马之后,黄得功是轻松了许多,不过这匹马就惨了。因为黄得功着急送信,根本不让马休息,只要马一停步,立刻用鞭子狠抽。这匹马坚持了三天,勉强翻越了九岭山,刚走到长江边,终于坚持不住一命呜呼了。好在已经重新走到长江岸边,离湖口已经不远。黄得功又赶了半天路,终于遥遥望见湖口西侧的江洲岛。
眼看胜利在望,黄得功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戚显宗的舰队很显然是停在江中的,不可能靠岸,否则必会受到叛军攻击。可自己是在南岸上,又没有小船,怎么能把情报送到军中呢?游水过去?别说他不怎么会游泳,在鄱阳湖里已经差点淹死,就算会游泳,在冰冷湍急的长江水中,也不可能游到江心。
黄得功登时急出了满头大汗,正在不知所措,忽听身后有人断喝:“干什么的?”
黄得功扭头一看,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眼看就要到了,竟然撞上一小队叛军士兵!不过他倒没想逃跑,反而大步迎上前去,想把这队士兵全部干掉,只留一个活口,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盘问出渡江的法子。
孰料刚走了几步,对面又是一声断喝:“不许动!再动开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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