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张煌言和郑森等人面前的,是一大群衣衫褴褛肤色黝黑的百姓,而且是被麻绳绑成一串,在衙役的棍棒驱赶下艰难前行而来。 这群人里男女老幼皆有,上至白发苍苍的老者,下至只有两三岁的孩童,全部赤着双脚。这里虽是南方,隆冬时节仍然很凉,众人在寒风中瑟瑟前行,眼神中流露出愤怒和恐惧。
“钦差大人!”海澄知县甘泰屁颠屁颠地跑上前来,谄笑着表功道,“下官奉钦差大人之命,已将本县一部分蛋民拘传到此,听候发落。要说这些家伙也是真够滑的,一见官差来,比兔子跑得都快。不过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女人孩子可跑不了那么快,被下官拿住几个,告诉他们不束手就擒,便即就地正法,他们这才乖乖地返回来。钦差大人,您够不够,不够下官再去抓...”
“够了!”张煌言早已听得怒不可遏,冷冷地道,“学生只是奉旨招募蛋民,可没说让甘大人动手抓人。蛋民何罪之有?”
甘泰微微错愕地赔笑道:“钦差大人明鉴,这些蛋民呐,可不是安善良民,他们都是归入贱籍的。俗话说善猪恶拿,对这些人就得来点硬的,不然...”
“何谓贱籍?”郑森冷哼一声道。
“郑将军有所不知,”甘泰可算得着个卖弄的机会,眉飞色舞地道,“天下百姓自古分为士农工商四籍。四籍各安其位,君王垂拱而治,便为太平盛世。然而尚有一路人,或罪或惰或奸或污,丑秽不堪,辱贱已极,人皆贱之,不得入四籍之列。因而专设贱籍,不给田亩,不许与四籍之民通婚,官府严加管束,世代相替。如浙江之惰民苏州之丐户,安徽之伴当世仆,以及各地之乐户等皆是。
“我们广东地面的贱籍,就是这些蛋民了。这些人男子多以捕鱼为业,女子则卖鱼卖珠,兼做杂役。居无定所,以舟为家。这些人最是奸猾狡诈,多有作奸犯科之辈,尤其是违犯朝廷禁令,擅自出海。官府凡是抓到这样的,一概依律处斩,以儆效尤。因此这帮人见了官差,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不把他们押过来也不行呀...”
“好了!”张煌言打断道,“甘大人辛苦了,且在此稍候片刻,学生要把这些蛋民带上船问几句话。”
“是,是是...”甘泰一迭声答应着,转身便横眉立目道,“来人,把这些人押上船!”
“不劳知县大人,到这里您就不用管了!”郑森**顶上一句,随即一挥手,数十名海军战士立即上前斥退衙役,把蛋民们护送上船。甘泰这才觉出自己拍马屁似乎拍到了蹄子上,站在岸上呆若木鸡。
回到安娜公主号上,张煌言立刻命令给这几十名蛋民松绑,并请入议事厅中就坐,还奉上热茶。把这些人唬得全部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小人等不敢受!”
“大家快快请起!”张煌言亲手一一搀起,温言安慰道,“知县和衙役都不在船上,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你们没有任何罪过,本官此次奉圣旨而来,乃是皇恩浩荡,给你们一条极好的出路。”
众人这才惊疑不定地坐了。张煌言便问道:“你们这些人里,有没有下过南洋的?”
话音未落,众人再次全部跪倒泣告道:“钦差大人在上,小人们万死也不敢违犯朝廷禁令啊!”
张煌言赶紧解释道:“各位不要误会,本官绝非想要诱骗你们说出下过南洋,然后治罪。我这里有一道皇帝密旨,你们当中有没有识字的,可以自己观
这些蛋民其实有不少因为生活所迫都下过南洋,在大陆他们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在东南亚等地却因为工作的要求,不得不学识字算账。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老者鼓起勇气上前,颤抖着双手接过密旨,一字一顿地念道:
“朕欲开海禁久矣。虽有隆庆开关,但港口仅限一地,朝廷与百姓均未多得其利。奈何群臣掣肘,只宜徐徐而行。而欲开海禁,须先知海。蛋民朕深知之,任劳任怨,有勇有信。其有熟知海路者,可选入北海舰队,转为军户,脱去贱籍。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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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念完,众人却半晌不发一言,良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是真的么?”
“君无戏言。”张煌言正色道,“圣旨后面还用了皇帝玉玺,有?本官是有多大胆子,敢假传圣旨?”
“这,这,这...”老者结巴了几下,突然放声痛哭。他这一哭,全体蛋民都嚎啕大哭起来!
张煌言赶紧劝道:“各位这是何必,圣上既褒扬了你们,又给了你们一个脱籍的机会,这可是好事一件啊!”
“你们听见没有,这可是万岁爷金口玉言!”老者哽咽得不能自已,“任劳任怨,有勇有信!这八个字,你们这些后生都得牢牢记在心上,永世相传,不管能不能脱了贱籍,咱们自己得知道,咱们并不贱!”
众人又哭了一阵,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小伙子,跪倒毅然道:“启禀钦差大人,小人下过南洋!”
“你疯啦?”一名年轻女子冲上来,哭着去捂小伙子的嘴巴,却被那小伙子一把推开道,“婉娘,你不用拦阻我,我相信钦差大人,相信万岁爷!”
张煌言大喜,赶紧把二人搀起来笑道:“你们二人是夫妻吧?这位女子,你可愿意让你丈夫参军,成为一名海军战士?好处嘛,你们全家可转为军户,由朝廷拨给田亩,少纳田赋,他本人每月还有十两银子的薪水,津贴另算;坏处嘛,既参了军,便少不得聚少离多,甚至会为国流血牺牲,你可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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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还在犹豫,小伙子却一跃而起,兴奋地大嚷道:“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田地和薪水小人都不在乎,最主要的是,自此以后,小人全家都可堂堂正正地做人了!”